第五十章 季情敵
紅杉木茶盤的水剛好滾了。沸點一起,煙霧滾滾。
一如時薑錯愕又氤氳的眼。
會客廳內,光線不燥。
季影走到她跟前的這一小段路,影子不偏不倚地拓落在腳邊,再逐漸爬至腿間乃至身上。
比自己先一步抵達的貴客竟然是季影。時薑完全沒有想到這一茬。
“季總好。”
問候間,她儼然換上了一副無懈可擊的臉,五指並攏,想跟他禮貌性地握個手。
卻沒想到來人堪堪避開。
時薑微蹙起眉。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季影摟了個滿懷。
臉貼臉,麵貼麵。
氣息近在咫尺。
轉折隻在短短一瞬,她霎時忘記了呼吸。
季影明顯察覺到女人的驚措,眼含促狹,在她耳邊小聲地問:“驚喜嗎?”
豈止是驚喜,堪比驚嚇了好嗎?
時薑飛給他一個鋒利的眼刀,半配合地完成了這突如其來的貼麵禮。
“你們這麽一站著,我就覺得時主編有些眼熟。”Vicky端詳片刻,直白地問,“季影在《可伊》拍攝的獨家視頻,你是不是有出鏡?就那位旗袍美人。”
時薑沒有遮遮掩掩,點頭承認,“是我本人。”
“看來《可伊》雜誌藏龍臥虎啊,我果然沒選錯。”Vicky麵露欣喜,做了個請的手勢,“既然已經耽誤了時主編那麽多時間,那咱們事不宜遲,移駕到書房聊聊專訪的事情,怎麽樣?”
“可以。”
得到時薑的首肯,她繼而看向沙發的謝星闌,看似建議實際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強勢與命令。
“你跟季影也有三四年沒見了,多少向他請教一下國內的近況。哪方麵都行,對你有用。”
謝星闌頷首以應。
Vicky的三兩句話,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把所有人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
季影沒法提前告辭,謝星闌也沒能抽空跟過來,可以說是一矢雙雕。
時薑在心裏暗暗佩服她做事的魄力。
她回到座位拿包,經過季影時,聽到他用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結束後給我發條信息。”
時薑抬眼睨他,意味難辨。可當著外人的麵,她沒法跟他糾纏太久,最終妥協地嗯一聲,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兩人的互動分毫不差,盡收謝星闌的眼底。
等時薑和Vicky的腳步聲走遠後,他饒有興味地挑起眼尾,輕聲笑了笑,“季總還專程過來保駕護航,不覺得有些小題大做,對我防備防得過於緊了嗎。”
“但凡你聽進我一句話,今時今日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裏。”季影坐到時薑原先坐的位置。
無意瞥見她在匆忙之中落下的書。
“悲劇的藝術?”
他掂量起這本精裝書,微眯起眼。
氣場逐漸變得攻擊而危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前段時間我就跟你提醒過,別打她的主意。”
“你沒記錯,我也還記得你的警告。”謝星闌故作忸怩,露出一副無辜純真的奶狗眼神,“但這回你冤枉我了。”
“之所以會選擇《可伊》作為複出陣地,細究起來的話,間接原因還出在你身上呢。《長日》獨家大片無論是立意還是構圖、服裝搭配都是頂級水準,業界對這個片子的評價很高。”
“Vicky選擇《可伊》,是偶然中的必然。而我頂多算個催化劑,前幾天在她跟前表達幾句對時薑主編的欣賞罷了。”
他餘味無窮地嘖了聲,反問季影:“她很漂亮不是嗎?”
但季影顯然並不想討論這個明知故問的話題。而是轉移話題,單刀直入問起了最敏感又最致命的關鍵。
“Vicky女士對外一直是單身未婚的獨立女性形象。如果公開了你是她親生兒子的身份,知道後勁的影響有多大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季影問完話,竟然從謝星闌的眼裏發現了一絲稍縱即逝的鄙夷與厭惡。
“這你應該去問她。”謝星闌一臉不屑,“她不過是覺得這些年把我丟在國外,心裏有所虧欠,所以想蠟炬成灰奉獻自己一把來綁架我的原諒。”
季影:“如果你不領情,可以直接告訴她。”
“你以為我沒有嗎?”
謝星闌語氣依舊溫和,可眼神沒有了王子般的優雅,詭譎得讓人一跟他對視,就產生出一種不舒服的戰栗感。
他陰冷一聲嗤,“但Vicky始終執著於通過一場儀式來圓滿自己作為一位母親的偉大。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隻為她自己著想。
“而身為孝順的兒子,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完成這一獻祭儀式。馬善容易被人騎,我就是太善良了,從頭到尾是一個傀儡工具人。”
“隨便你們想怎麽玩。”季影對謝星闌近乎扭曲的心理沒有解讀和探究的興趣。
他語氣平淡,冷靜得近乎在談公務,“但《可伊》現在也是元新集團的合作夥伴,我必須考慮潛在的風險性。”
謝星闌:“你大可不必低估時薑的實力。從那晚在易為春山莊見她的第一麵起,我能看出她天生適合做這種蹚陰溝子的差事。”
“知道為什麽嗎?”他淺笑一聲,自問自答,“因為她就是從深淵出來的,她比誰都懂要怎麽洗白。”
季影:“如果你覺得是那條刀疤的問題…”
“你想告訴我那個其實是道具?”謝星闌搶先反問。看著季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現狀,嘲諷地勾唇,“我當然知道是道具。但你呢?”
“你真的能百分百確定她手腕沒有出現過刀疤嗎?”
季影:“……”
他眉頭緊蹙,眸眼深邃如夜:“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謝星闌打定了主意要吊他的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自說自話,“我甚至知道我跟她偶遇不在她的計劃之內。因為那條絲巾是我過去搭訕的時候,用了點帽子戲法給解下來的。”
“是你大意了。你不應該讓她那麽快出現在我眼前。聰明又漂亮的女人誰不喜歡,你們又沒有真的在一起,所以——”
他神情恢複溫潤,露出一個幹淨澄澈的笑,隔空跟季影握了個手。
“今後請多關照,季情敵。”
——
別墅的書房內。
時薑跟Vicky女士的交流也進入尾聲。
全程的內容跟會客廳的對話毫無差異。
Vicky向她全盤托出謝星闌的身世,為的就是要她們《可伊》在做專訪時,既能公開謝星闌的身份,又要盡可能降低這一消息的負麵影響。
時薑已經事先做好準備,從朔盼那裏得知了這一消息,所以聽到她的訴求時並不覺得驚訝。
Vicky隻當她這種淡定是專業素養高的表現,有意無意加了不少印象分。
隻有在收拾東西的時候,時薑才難得顯露出私人的情緒,出現一瞬間的征愣。
她總感覺《可伊》雜誌硬生生從時尚雜誌變成了一個公關渠道。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局麵,一切還要從紐扣選題被泄露的事情說起…
不對。
如果能再往前追溯源頭的話,還可以從郎菲這隻花蝴蝶翩翩飛舞的事情說起。
當初就應該把她裹上麵包糠給炸了。
時薑走出書房,給季影發了條會談結束的信息。再順帶看了一下莘海發過來的,關於與路柏討論出來的團建活動策劃案。
“我送送你吧。”Vicky也跟出來,打斷了她的信息回複。接著不等時薑回複,把她一路帶下樓。
時薑亦步亦趨跟在身後,時不時抬眼,打量著女神的背影。
Vicky雖年近半百,但風姿綽約。無論是皮膚還是身材,都近乎完美。
一言一行都滲透著經由時光淬煉沉澱的優雅。而這種優雅,憑借美貌和青春無法索取,是獨一無二的氣質。
在過去別墅前院的路上,Vicky輕聲細語地問她:“Jan,你會不會覺得我的訪談要求稍微苛刻了點?”
時薑沒想到她會這麽直白,征愣了半晌。
爾後靈機一動,拿季影出來擋槍,“其實也還好。每一期都是新的挑戰。像上一期季總的《長日》就不怎麽輕鬆,差點熬禿攝影組好幾個精兵精將。”
Vicky聽她的描述,逗趣地笑了起來。
等氣氛稍許輕鬆,她又補充:“其實沒關係,你有什麽想法也可以說出來。我既然選擇了《可伊》,就是相信你們的實力。”
可能是感受到她話裏的真摯,時薑斟酌著用詞,淺顯地說出自己的判斷,“其實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俱榮俱損皆在一夜之間。這麽大的賭注,值得嗎?”
“這問題一看就是你這種年紀問出來的。”Vicky包容親切地攬著時薑的手,接著又像是緬懷似的喟歎了聲,“實不相瞞,我以前也是跟你一樣的想法。”
“不過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興許就能明白,父母與孩子之間的關係,哪用得著‘值得’二字。隻要想著是為他的前途好,就會這麽做了。”
“何況這輿論隻是短暫的。等國內藝術市場的名聲打響起來,他以後的路就會走得順一些。假以時日他會明白我的用意。”
時薑聽得似懂非懂,卻也沒再繼續問。
室外的熱度不比冷氣房怡人。兩個女人都是嬌生慣養的身子,很快被熱到沒了聲響。
一路隻有鞋子踩路的聲音。
前院樹蔭連片,偶有習習涼風。時薑過去開車的時候,發現季影已經等候在旁。
她指著自己的車,滿腹狐疑,“季總想坐我車?”
“嗯。”季影戰術性輕咳,煞有其事道,“司機臨時有事,提前回去了。”
時薑的腦袋緩緩閃出一個問號:“?”
總裁太子爺的專屬司機可以說提前回去就回去的嗎?她對這一蒼白的理由表示無比懷疑。
不過…
時薑解鎖車子開門,勞駕他挪腿坐進去,“看在你給《可伊》團建提供場地的份上,就捎你一程。”
季影:“…………”
等等,這《可伊》雜誌公司的人個個都那麽忠心耿耿的嗎?連一個特意叮囑的秘密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