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波瀾無風
半個小時後。
在季影不怒自威的氣場下,助手與其他員工一五一十地還原了挑事現場,甚至還交出一份錄音。
錄音是助手錄的。
她沒想到,自己日常養成的有備無患的習慣,有朝一日會在這個境況產生了用武之地。
季影跳著聽完了蘇新瑤撒潑的整個過程。盡管沒有親曆現場,但他閉著眼都能想象出她趾高氣昂的神態。
當聽到時薑離開前,那段堪稱完美絕倫、損人於無形的反擊,他嘴角勾起一個微乎其微的弧度。可隻是一瞬,就又恢複到麵無表情的狀態。
“沒事了,都出去吧。”
季影隻留下了錄音筆,其餘人都被他遣散離開。
等一群人陸續走完,他又吩咐起閔景輝:“你親自去聯係《可伊》廣宣部的路總監。他們近期好像要組織團建,問問他們確定了去處沒有。如果沒有的話,咱們這邊可以提供場所,當做是今天彌補新晉員工鬧場的歉意。”
“記得叮囑他們,如果不是時主編特意問起,不用主動告訴她場地是元新提供的。”
閔景輝:“好的,季總。”
閔景輝離開不久,季影把玩了片刻的手機。再徑直起身,走進辦公室專屬的隔間休息室。
室內光線半明半昧,格局幹淨而整潔。
他走到床旁的白蠟木高櫃,打開最頂麵的內置鏡子,開始慢條斯理地解領帶。
鏡子左下角,手機屏幕亮得通明,正顯示著一個撥號的界麵。
電話接通後,時薑的聲音在休息室蕩漾。
清冷而馥鬱,攜了半分不自知的魅惑。
她說:“季總中午好。”
季影:“在午休?”
他一邊熟練地收起領帶,將其放在鏡子下方的毛氈儲物格。一邊等著她的答話。
電話另一頭的人猜不出他葫蘆裏在賣什麽藥,沉默以應。
“今天早上的事情…”季影語氣徐徐,又依次解開腕間的金絲雀袖扣和手表,“新上任的員工業務不太熟悉,話語上多有得罪,希望時主編見諒。”
“沒事。”
時薑輕描淡寫,“如果不是她胡攪蠻纏,鬧到路總監出麵都擺平不了,我也不會殺過去。反正以後她也進不來我們公司的大門,無妨。”
季影:“?”
“我已經讓樓下保安將她的登記ID拉黑了,季總應該不會介意吧?”她試探地問。可不等季影回答,又直白諫言道:“任人唯親可不是什麽好風氣。”
“你建議得對。”
季影輕挑起眉,語氣不偏不倚。
席夢思下凹一個微小的弧度,窗簾的光打在他俊逸的臉。他坐在床邊,長腿單隻曲起,溫和眼神的背後湧著無盡絲網。
雙雙靜默的一瞬,他聽到了電話裏傳來車子解鎖又關門的聲音。
時薑把包丟進副駕駛,“那季總如果沒什麽事情的話…”
“你在外麵?”季影打斷她的話。
“早上如願接到Vicky女士的電話,說想答應我們專欄的邀約。”
時薑一整個上午都處於精神亢奮的狀態,沒去細究究這句話裏若有似無的糾纏。她托盤而出,“現在準備過去赴約,跟她的助手見一麵。”
季影蹙眉,“見的人是謝星闌吧?”
“……”
不知怎地,時薑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是。”她在車載箱子掏出小方鏡,從容不迫地補起了妝,“估計是想進一步詳談。下一期的封麵C位穩了。”
“這話聽起來,感覺你每一期都在抓取獵物。”
“隻有這兩期而已。季總跟Vicky女士都是重量級的人物,可怠慢不得。”
時薑應答自如。防曬方形墨鏡剛一帶上就啟動了油門。
酷颯成風。
等車子駛向地麵,光芒給車身鍍了一層光。
她準備結束通話,“季總,我這邊開車不能一心二用。為了彌補員工的失誤陪聊到現在,真是辛苦您了。您完全可以榮獲年度最佳Boss的獎項。”
季影忽略掉她話裏的嘲諷,“約在哪裏?”
“季總不覺得這種問題超出範圍了嗎?”
“既然你調查過謝星闌,就應該知道這一期人物專訪的利害。”季影重新站在鏡子前戴回腕表和袖扣,“請神容易送神難。”
“謝季總關心。我這是工作。”時薑澄清一句,語氣刻意變得禮貌而疏離,“實在沒有別的要緊事,我這邊就先掛了。季總午安。”
話音一落,聽筒隨即傳來一陣掐斷通話的忙音。
季影係領帶的動作微微一頓。但很快恢複了自然,若無其事地整理衣襟。
鏡子中的他神色陰冷,側臉瘦削寒冽。
片刻後,他戳進閔景輝的微信對話框,吩咐道:【下午我要出去一趟,讓司機十分鍾後在停車場等著。】
——
下午兩三點的太陽最為毒辣。高速公路被蒸得扭曲變形。炎熱的天氣盛產路怒症患者,也容易出交通事故。
時薑開過去的那條道,碰巧出現了追尾事故,塞了一小段路。
趁塞在高速的空檔,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給朔盼發一條信息,【謝星闌除了身世之外,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朔盼隔了幾分鍾才回:【暫時沒查到。怎麽了?】
【沒什麽。】時薑選擇性隱瞞季影的電話,轉移話題,【我現在去Vicky女士家談人物專欄的事情。】
朔盼:【恭喜,心想事成。】
時薑回複了個“哈哈哈笑出反派的笑聲”表情包。
上班期間,朔盼的工作也忙。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以這個表情包結束這一簡短對話。
既然朔盼說沒什麽秘密,那她就信了,也當季影在電話裏頭是在危言聳聽。
八成是太子爺當慣了,覺得全世界都得圍著他轉。時薑暗暗嘀咕。
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路上。開到下一個站口後,按導航語音切道下了高速。
Vicky女士的家在郊區的高檔豪華別墅區。不算堵車的話,自駕開過去需要一個多小時。
好在這一帶靠近C城的5A景區,遠處山脈綿延不絕,白雲碧波空悠悠,煞是愜意。
伴隨著車廂流淌的舒緩音樂,時薑硬生生有種外出郊遊的錯覺。
車子終於到了別墅門口,保姆阿姨出來迎接。
時薑把上門拜訪的禮物交接在她手裏,道明身份和來意。
“Vicky女士臨時會見了一位貴客,您且稍等片刻。”阿姨親切回她,並示意時薑在玄關換完鞋子後跟自己一起走,“她交代我帶您上二樓,讓公子哥兒先招待您。”
“好的。”
時薑把鞋子放進鞋櫃時,觀察到了一雙男皮鞋。她心下揣測這位貴客是位男人,至於其他則別無想法。
沿著冰色玻璃的旋轉樓梯拾級而上,時薑的視野逐漸開闊。
二樓大廳的地麵也是玻璃麵。玻璃與地板之間有一段中空隔層,裏麵種滿了觀賞性強的感光植物和藤蔓。
時薑第一次看到這種室內設計,連走路的步子都輕了不少。
走沒幾步她跟著拐了個彎。一個藝術展台映入眼簾,上麵放置了不少白色膏體雕塑,其中以斷臂的維納斯最多。
謝星闌此時正站在書櫃前找書。暖陽透過天窗傾灑而下,粉塵如千萬朵雪花紛落,時間仿佛靜止。
見時薑上來,他溫潤一笑,“終於等到你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塞車。”
時薑撩撥了下頭發,鮮見地露出靦腆的表情。
謝星闌也穿著一身西裝,純白色的。
他身形頎長骨肉勻稱,是一副上好的衣架子。皮膚因不常運動而泛著些許孱弱的白。好在不是懨懨的病態,而是一種類似於憂鬱的氣韻。
是雪國的王子啊。時薑感慨。
謝星闌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麽,羞赧地輕咳了咳。爾後引她進會客廳,阿姨則過去請Vicky女士。
等時薑入座,他把從書櫃拿出來的書送到她手邊,“禮尚往來,這書送你。”
時薑眉眼一挑,隻覺新奇。
學生時代結束以來,她身邊已經沒有人會以書為禮了。
“我在網上看到過你彈奏琵琶的視頻。”謝星闌施施然坐到她的對麵,起了話頭,“第一反應想到的就是這本書。”
時薑念出作者和書名,“尼采的《悲劇的誕生》?”
謝星闌頷首點頭,“巧得很。書裏的酒神象征了音樂的藝術。迷醉的野性、狂喜與衝動,以及放縱與解脫,特別符合那首琵琶曲帶給人的感官刺激。”
“就跟你人一樣。”
時薑:“……”
這句話在今天出現的頻率有點高啊。
她訕然一笑,“謝先生過獎了。”
聽到這話,謝星闌的眼裏頓時起了興味。
兩人借書做話引,深聊了幾句,使得等待的時間顯得不那麽枯燥。
等Vicky踩著如沐春風的笑聲上樓時,已經是二十多分鍾的事情了。
“不好意思啊久等了。”Vicky走過去,給了時薑一個貼麵禮,“今天也不知道走了什麽運,貴客接踵而至。”
再囂張跋扈的雪豹子,在麵對自己崇拜的女神時多少有些拘謹。
時薑挽起一邊的鬢邊的發,腆然地笑了笑,“沒關係。我跟謝先生也聊了會兒天,不覺得無聊。”
“這樣啊,看來兩個人還挺投緣。”Vicky無心揶揄,但在時薑的耳裏聽起來有些奇怪。
她下意識看了眼謝星闌,餘光卻瞥見會客廳外,一個熟悉身影正朝自己緩緩走來。
金絲雀袖扣的碎光灑了一地。
一雙深邃的眼眸波瀾無風,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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