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紅泥火爐溫清酒
南唐曆太初七年冬。
大雪紛飛,江南銀裝素裹,萬千銀柳漫千家,紅泥火爐綠蟻酒。
重陽宴過後,李毅禦筆朱批,令戶部工部修繕臨安城,那些被楊孟君白玉京兩人之戰殃及的瓊樓玉宇也已盡數複原。天上客酒樓因此得了楊孟君親筆所提一副“富貴滿盈”大匾。
臨安城一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酒館裏。
楊孟君和洛清怡對坐而飲,桌上鐵鍋中燉著香氣撲鼻的百匯菜,紅糯糯的醬牛肉,大塊羊肉,還有片片浮沉不定的豆花,桌上擺著醃菜,糖蒜等小點,一盤是一盤,一碟是一碟,紅紅綠綠,清清爽爽。
楊孟君輕輕吹了口升騰而起的白霧,連帶著一口酒氣也吹到了洛清怡鼻尖。
瓊珠郡主皺了皺好看的眉頭,淡淡撇了他一眼,大柱國殿下立馬訕笑一聲,夾起一塊誘人可口地牛肉放入洛清怡麵前碗中。
他自顧自地清酌慢飲起來,酒不是什麽瓊漿玉液,而是魚肚白。但這家小酒館的魚肚白卻是一兩銀子一斤酒,高出市麵價不知多少,但仍是有許多達官顯貴不辭辛苦地趕過來隻求一醉。
淡白的酒液盈杯而不泄,哪怕酒壺高於酒杯一丈之長仍能灑下一道銀線掛杯。
開這家店的是一對老夫婦,標準的江南人氏,這對夫婦半輩子隻研究如何釀造著尋常人家也喝得起的魚肚白,到了垂暮之年竟然臻至大成,一手釀酒術爐火純青。
這家的魚肚白,少了些許令人反感的魚腥氣,多了幾分連綿淳厚的口感,入喉溫潤,但後勁卻更足。
白了頭發之後,楊孟君反而一改常態,換掉了常年不變玄衣,穿上素雅潔白的絨裘。
“明天就是你世襲罔替大典了,有什麽感想?”
楊孟君輕飲一口溫酒,不輕不緩道:“該來的遲早要來,要說感想嘛……我能不能穿狐裘去?蟒袍實在太冷了……”
洛清怡莞爾一笑,輕搖了搖頭,“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楊孟君沒有說話,隻是又給他夾了筷頭菜。
當你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他父母用了二十多年把他變成一個大人,而你隻用了一笑,他便又成了一個孩子.……
酒館裏客人不多,隻有寥寥幾桌而已,楊孟君兩人來的又早,又單獨要了間上房,這才樂得清靜沒人打擾。
從他們的視角往下看,不偏不倚一樓戲台子上的場景盡收眼底。
洛清怡不愧是大家閨秀所熏陶浸染出來的氣質,哪怕是吃東西也令人賞心悅目,楊孟君卻沒怎麽看對麵秀色可餐的女子,而是全神貫注悠哉悠哉地聽著下麵說書人講故事。
酒賣的貴自然是有原因的,但是這家掌櫃的請這個說書人每個月也得供奉大把銀子,不過也物有所值,單是這個說書人所講故事便已蕩氣回腸可做下酒菜。
隻聽這老儒生一拍驚堂木,用他那特有的嗓音娓娓說道:“上回說道,大柱國殿下一人獨守浮生橋,數萬蜀軍寸步不能進,而揚威軍甲士則從容而退,保存下可戰之兵,也為後麵的漢嘉城之勝埋下了伏筆……”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漢子起身埋怨道:“老夫子,老生常談了啊?大柱國殿下經典戰事誰人不知?今兒個我胡老三就放下話了,你要是不講的別的,就別怪我不喝這碗酒!”
這個被稱為老夫子的說書人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胡須,放聲一笑,“那好,今日咱就來講講殿下的風流韻事!”
“哎呦,這個可以有!”
“對對,老夫子多講講殿下不為人知的一些事兒嘛。”
楊孟君聽的一陣頭大,輕咳道:“清怡,吃飽了沒?”
洛清怡豈能不知他在想什麽?
“小二,再來一壺酒,這五十兩銀子就當打賞給老夫子了,要是講的好,再加一百兩!”
聽著樓上雅間有如此動聽的嗓音卻豪邁地一擲千金,樓下食客紛紛喝彩起來,“女俠,可敢留下姓名?”
“女俠豪邁不輸男兒,在下敬陪一碗酒。”
可惜的是,洛清怡一句都沒回,安靜地繼續吃飯。
那老夫子又是一拍驚堂木,壓下滿堂亂糟糟地叫喝聲,“殿下當日銀河之下過雙月,三劍攔江一劍問天,何等風流瀟灑?”
見眾人果真安靜下來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聚精會神。老夫子心裏洋洋自得,嗓音也不由提高了幾分,“且說那雙月灣自古便有一線潮的盛景.……”
這一番長篇大論足足講了小半個時辰,這老夫子輕飄飄丟話道:“殿下青衫染江痕,望著岸上來的癡情於自己的女子,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這句話說完,老夫子頓時停下,低頭喝了口茶潤嗓子,久久不願放下早已涼透的茶杯。
一眾食客豈能不知他的意圖?
“掌櫃地,再來一壺酒!”
“還有我這裏,也來一壺。”
那掌櫃地老叟抬頭滿心餘悸地望了望二樓,打個哈哈道:“今兒個難得大家捧場,酒錢全部半價……”
“哎呦?老掌櫃的,你這般手筆,就不怕晚了你家婆娘不讓你上炕。”
聽著不著邊際的葷話,老掌櫃隻是陪笑,臉色尷尬。
二樓雅間裏,洛清怡擦了擦嘴角油漬,拍手道:“走吧。”
楊孟君點了點頭,出了房門朝著下方道:“不用半價了,今日各位的酒錢,在下替你們買單。”
那老掌櫃嚇的一哆嗦,連忙跪在地上叩首道:“大柱國恕罪,大柱國恕罪。”
本來他隻是去了一趟後廚,臨走時交代這說書人多講講楊孟君征戰天下的事跡,怎麽浮誇怎麽來,可就這麽打會盹兒的工夫,怎麽就說起了這種事兒?
滿堂食客見掌櫃地這般作為,頓時也懵了。
隻見那個身披雍容狐裘的白發男子拉著一位風華絕代的女子從木梯上緩緩走下,風輕雲淡。
“參加大柱國殿下,參見瓊珠郡主殿下!”
楊孟君抬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笑道:“該怎麽喝就怎麽喝,該怎麽講就怎麽講,本殿下那點事兒能被拿來下酒,也是莫大榮幸不是?”
可誰能真的不在乎?
臨安白頭男子又幾人?又有幾人沒見過楊孟君?
等楊孟君拉著洛清怡走遠後,眾人才緩緩回過神來。
“那……真是大柱國?”
“不然還有假?”
“天呐.……這酒錢值了!”
那個說書人抬頭看著剛才楊孟君待過的雅間,不知怎麽地就淚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