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鴻雁塔
無巧不成書，果真是世事無常。
楊孟君出生之前楊正平便已題書這幅墨寶，鴻雁塔建成之日，筆落書成。二十多年後，昔日楊家，如今楊孟君。再次踏上爛柯山，在山腳下也抽到一根“無疾而終”。
莫非命數早已被天定？心中信仰“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楊孟君豈能因為巧合便向命運低頭？
緩緩平靜下來，楊孟君深吸一口清冷山風，緩緩說道：“無疾而終啊.……”
章明漢自然明白楊孟君如今隻是一個年輕人，心誌更不似他這般老而彌堅之人堅定，忍不住勸道：“少主，這或許隻是個巧合罷了。以大將軍的性子，估計也是耐不住先帝一個勁炫耀爛柯寺風景獨特，這才隨便題書一詞.……”
楊孟君扭頭笑了笑，眸中反射著名亮月光，堅定執著。“章爺爺，路在自己腳下，怎麽走我自己說了算。什麽命格命運，隻是世人聊以寄慰的自我安慰罷了。”
章明漢咧嘴一笑，一如吳衝那副模樣，“這就好，這就好。”
見楊孟君再次轉過身去和永度討論，章明漢漸漸收斂起了笑容，怔怔盯著楊孟君的身影。身為大將軍的嫡長孫，楊孟君身上的意氣，傲氣，竟然沒有任何一點楊正平的習慣。
楊正平三句話不離“他娘的”，楊孟君談吐溫潤。楊正平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楊孟君卻永遠謙卑有禮。
不過有一點倒是出奇的相似，那就是心態！楊正平麵對草原狼騎的時候，那怕對方有百萬控弦之士，而自己隻身獨騎，也會絲毫不猶豫的衝殺上去。
這種心態，用讀書人的話來說，莫過於“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才一日都不到的功夫，識人無數的老人便認定，大將軍這個嫡長孫，定然會是楊家曆史上最出色的鎮國公！但也會是大唐曆史上最失敗的鎮國公！
想到這裏，章明漢心有靈犀一般地笑了，大將軍曾說過，“老子揚威軍的事，幹李家有屁的關係？老子守護的是大唐百姓，又不是他李家長治久安。再說了他娘的揚威軍的道理，就是老子的道理，就是我楊家的道理！”
對於南宮扶蘇一直不停暗示楊孟君他日可自立稱帝，章明漢也就是在心裏嘀咕兩句。年輕人期待功成名就是沒錯，但楊家的年輕人卻是另外一回事。忠於子民的楊家鎮國公，是永遠不會把子民置於水火之中的。不管是楊正平再怎麽出言不遜，在朝堂上站左站右看心情的態度。殺的了遼國數十萬鐵騎，卻對大唐境內路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施以最大善良。
天下子民是李家的子民，而楊家卻是天下子民的子民。這便是楊正平用數十年時間教給揚威軍的道理，也是傳承了楊家數百年的道理。
……
鴻雁塔，鴻雁南飛。
如果真有命運這一回事。楊孟君算不算是這隻鴻雁？從長安到洛陽，從洛陽到臨安，從臨安到南詔，算不算南飛？如今天地回暖，南唐興兵，再從南到北.……
夜露清寒，楊孟君再次回望一眼巍峨鴻雁塔，也看了眼那副實在算不上好字的好字。
謝絕了永度留宿的請求，楊孟君三人踏著山路而行。山腳下，那個給楊孟君算卦的老方士竟然還沒有走，裹著衣服遙遙望著山路之上，頗有望穿秋水的意味。
見楊孟君施然而下，老方士躬著身子快步上前，一把跪在地上，“草民見過世子殿下！”
楊孟君親自把他扶了起來，“你在等我？”
老方士神色有些局促，說道：“久聞殿下好酒如癡，可比酒仙李太白。這爛柯寺上那裏都好，就是沒有好酒。方才殿下登山後，草民便下山買了最好的杏花古藺酒.……”
“原來如此。”
放眼望去，四周空無一人，就連他的攤位也不見了，想必是收拾了去。
三人紛紛接過一壺酒，楊孟君倒也不急著打開，而是笑眯眯地看著一臉希翼且切拘束的方式，“道長有何求但說無妨。”
老方士愣了一下便明白了，解釋道：“草民並無他求與殿下，隻是爛柯寺夜霧深沉，伴著滿山杏花，飲上一壇古藺酒豈不快哉？”
說罷，他頓了頓，神色悲戚道：“當初大唐山河破碎，故園再無陰晴冬雪。十年來境內盜賊橫行，百姓苦於生，疲於斯。是殿下平定天南，計定南疆，江南道境內這才風雨清明，隱隱有重回大唐盛世的傾向。說出來不怕殿下笑話，草民所有家當估計還沒有殿下腳上鞋子值錢。也不可能說想別人那般送出數十萬兩黃金白銀充當揚威軍軍費。但買幾壺好酒還是買的起的，這幾壺酒就算是謝過殿下了……”
說著他又跪地重重叩首，嗓音逐漸嗚咽起來，“草民鬥膽懇請殿下以後不忘初心，以大唐子民為重！”
楊孟君歎了口氣，緩緩拍開泥封，對著月光痛飲一口，“酒我喝過了，本世子答應你，也答應天下所有人。隻要我楊孟君一息尚存，定然以天下子民為重！雖然喝酒了，但這不是醉話，更不是酒話。”
“謝殿下！”
沒有再去攙扶他，楊孟君提著酒壺繞過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老方士，步履堅定地走下山去。
他心裏也有些莫名的悵然。李毅對他態度莫名，用之亦防之。洛林相信他能像曆代楊家那樣再度幫助大唐重回巔峰，洛清怡相信他定能君臨天下，東方玄機也願意輔佐他，南宮扶蘇更是和他一起立下名垂千古的豪言……
好似，從來沒有人問過他是否願意？
月色下，素衣青衫的男子，仰望寂寥月光仰天長笑，看著他的背影卻又有股和這等豪邁場景不符的孤寂。
“酒如豪腸，七分釀成月光。剩下三分，繡口一吐，便是半個盛唐！”
他仰頭飲盡壺中酒，一把拋飛酒壺。龍鱗古劍映著一道名亮劍光赫然出鞘，“容我楊孟君今日隻做楊孟君！”
身影扶著銀白匹練衝天而起，夜風吹動衣袍。古劍一聲清越長鳴，如一道電光般劃過天際，楊孟君兩指捏著劍柄，一個翻身之間整個人竟然平穩立在劍身之上！
古劍當空，公子傲立月光之下，劍光之上！
一如仙人禦劍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