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積善之家積福之國

  南唐曆太初元年大寒時節，距離除夕也就四五日的時間。


  荊州大地飄起了片片鵝毛大雪，北風呼嘯，若站在城頭或者山腰等高處地帶放眼望去，視野所及之地便好似一個琉璃世界，雖銀裝素裹，但也不失玲瓏剔透。


  上庸城門下，馬起戰甲披身，帶著三兩親兵氣定神閑的好似在等待著什麽。


  漫天梨花飄落不止，遠處漸漸行來一騎，白馬，白裘，還有那被素雪染白的頭顱，好似要和這素白世界融為一體一般。


  見來人，馬起精神一震哈哈一笑，連忙上前半跪行禮，“末將參見大將軍！”


  趙星河利落的下馬扶起老將軍，“不必多禮，真是難為你們了，這麽冷還專程等我。”


  馬起暖心的幹笑兩聲，接過趙星河手中韁繩，“不麻煩，末將也盼著大將軍能早些來此繼續主持襄州之戰。”


  趙星河輕笑一聲，“襄州有我沒我都一樣，吾既身為武夫，又看不慣朝堂上那些爾虞我詐，索性就直接奔赴邊關，眼不見心不煩。”


  馬起偷瞄了一眼趙星河厚實的背影，壓下心中的疑惑，“大將軍，咱們還是入城相敘吧？”


  趙星河點頭，“走吧，這上庸城我還是第一次來呢。”


  城內，雖說大寒臨天，但也擋不住民眾對即將到來的春節的熱情。家家戶戶無不殺豬宰羊，敬天地鬼神，祈禱來年風調雨順，也祈禱戰爭早日結束。


  唐人就是這麽一個奇怪的種族，不管經曆了什麽再悲傷難過的事情，隻要到了喜慶的節氣，都會暫時放下一切，以更開懷的笑顏麵對以後。


  這大概便是唐人獨有的氣質了吧，如果用讀書人的話來說，那便是，“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厚德載物。”身為唐人，的確是高興且自豪的一件事。


  趙星河漫步在城中，隨著越走越遠，看的越來越多，心裏也越來越歎息。


  到了太守府衙前，趙星河悠悠歎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隻是看起來一派祥和而已……”


  進了府衙，趙星河捧著熱茶吹了吹霧氣，“城內那些根深蒂固的世族都打點好了？”


  馬起沉吟道：“都差不多了，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抗議。”


  趙星河淡淡哦了一聲，又問道：“上庸城內咱們還有多少軍糧？”


  “粗糧兩萬石，酒肉三千石，米麵一萬石。”


  盤算一下，趙星河以不容置疑的嗓音道：“所有酒肉米麵都發下去給普通百姓，咱們隻留下兩萬石粗糧便可。”


  聞言，馬起驚道：“不行啊大將軍！咱們襄州之戰還不知道要打多久，萬一戰事膠著，糧草不夠怎麽辦？”


  趙星河擺手道：“兩萬石足以撐到來年開春，屆時蜀中糧草便會再次送達，無妨的。”


  “對了，不止上庸，武陵零陵兩郡也如此，隻留下兩月的粗糧便可。”


  馬起還想覲言，趙星河卻率先道：“既然咱們打下了這三郡，那三郡內的子民就是咱們西蜀之民，可能以後還會再次易手別的政權重新掌控這片土地，既然如今是姓蜀，那就把他們當做蜀民來對待。再說了，荊州本持天下牛耳，民生富饒，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副慘淡模樣？還不是因為咱們頻頻用兵導致的？有其因便有其果，種下的因遲早是要還的。”


  “而且……現在咱們善待了這些子民，名聲也會傳出去。到時候天下盛傳西蜀雖不是大唐正統，卻以仁義待民，以後咱們每出兵一州一郡，那些子民豈不是會夾道相迎？大唐太祖皇帝有句話說的好啊，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天下從來都不是世族豪族的天下，而是天下子民的天下！”


  聽了趙星河解釋，馬起心悅誠服道：“多謝大將軍教誨，是末將愚見了。”


  趙星河笑著擺手道：“哎，這話我也隻是個轉述者，真要謝的話，來日你回朝之後謝孔昭去。”


  馬起重重的點頭，隨即又憂心道：“大將軍，方才在城門下，你說朝堂爾虞我詐，倒不如眼不見心不煩奔赴邊關.……可是錦官城那些官老爺們又做了什麽出格事？”


  聞言，趙星河冷哼一聲，“還不是為了他們那點蠅頭小利，我和孔大人回朝後，孔大人上表建議陛下以傾國之力快速建成那座禦西城。可咱們西蜀的民生賦稅能力又不比江南道，國庫盈餘本就不多。陛下思索後一時無解，便問孔大人這個問題。然後孔大人便言讓那些世家大族都出一些人力物力，這樣一來必定能夠在三五年之內建成一座雄關。”


  “結局你應該也猜到了，幾乎沒有一個世族願意掏腰包。況且孔大人又把荊州水戰的戰功計在了我頭上，自己卻落得了一個背棄兩郡的狼藉名聲……”


  馬起皺眉無語，隻是心裏略有些氣憤。


  “那這事解決了沒有？”


  趙星河輕搖頭，“還沒有啊，無奈之下，我把趙氏一族庫存糧草金銀拿出了一半交給孔大人，但也是杯水車薪，按這樣的速度來，禦西城十年也建不完！”


  “那黃氏一族呢？黃家把控蜀中鹽鐵生意，更是富可敵國……”


  “黃家？哼！嚷嚷的最凶的就是黃氏兄弟。”


  馬起思索一陣，“這樣吧大將軍，我馬氏一族雖不算什麽大族，可也有些私財，我這就傳信給族中，傾全族之力建造禦西城。”


  聞言，趙星河玩笑道：“你家還有錢？前段時間你不都是把私財全拿出來發放給那些戰死兒郎的家屬了嘛？怎麽還有？”


  馬起呆了呆，紅臉道：“也對啊，忘記這一茬了，那該如何是好？”


  趙星河撫額道：“就這樣吧，能從那些世族布袋中摸出多少錢來就看孔昭的本事了，咱們隻要打好仗就行，至於朝中事更不是咱們需要操心的。”


  馬起仍是不死心，“要不這樣……我族上還有幾處宅子，都拿去變賣了，如此一來加上大將軍您趙氏一族的財力，倒也能把工期撐到來年……”


  不待他說完，趙星河怒容道：“我說不行就不行！你馬氏一族如今已經油盡燈枯，家事國事天下事，總不能因為國事就毀了你家事？你並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整個世族！不為你自己考慮，也要為族人考慮吧？再說了，你這樣做誰會記你的好？”


  看趙星河大火，馬起愣愣的不敢出聲。


  隨即，趙星河柔聲道：“自古忠孝兩難全。不管是存忠棄孝還是盡孝廢忠，都不失為正人君子！大丈夫生於天地，當問心無愧！隻要咱們能盡快結束這紛亂的天下，那便是大無愧！”


  馬起重重一歎，緩緩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