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蒼茫微涼
傍晚時分，吳衝獨自漫步在囚龍關城牆之上，借著晚霞餘暉背東而望西。
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冷寒的弧度，嘀咕道：“好一條西蜀大蟒！”
待再次回到營房時已經群星密布，吳衝隨手掂量了一番晌午時喝剩下的竹葉青酒，大概還有半壺左右。
吳衝慢悠悠的提著東方玄機贈與他的美酒，慢悠悠的出了營帳，踩著微涼月光直奔秦奮住所而去。
帳內燈火通明，秦奮死死咬緊一口鋼牙滿頭冷汗的趴在床上，雖然身上裹了一層層紗布但也遮不住那觸目驚心皮開肉綻的後背。
江雲端著一碗湯藥坐在秦奮身前，一勺一勺的給秦奮喂著藥，而王曉則連聲歎氣。
“大將軍這次也太狠了，隻不過就是說了兩句東方先生嘛，至於這樣？”
江雲無奈歎道：“此言差矣啊！東方先生乃大將軍座上賓，咱們能不能收複荊州還得看東方先生的，大將軍豈能容忍出些什麽差池？”
想到酒宴上東方玄機被長劍臨首仍然坦然自若的神情，王曉也佩服的點頭道：“別的不說，就那股定力我就服他！不過話又說回來，帶兵打仗是咱們這些匹夫的事，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又有個能？”
大概是自古傳下來的通病吧，武將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筆墨書硯全部換成金戈鐵馬，而那些讀書人又恨不得所有武夫人人手捧聖賢書，好好聽自己講一講文重武輕的大道理。
手提筆墨下筆如有神的讀書人看不起粗鄙不堪的匹夫，而為國盡忠血染黃沙的武將又看不起那些吟風弄月自詡風流的文生。
江雲喂藥的手抖了一下，解釋道：“拋開文武自古以來的問題，就說對西蜀孔昭這個讀書人你們服不服？”
王曉哼哼道：“這不一樣.……”
江雲耐心道：“孔昭如今就在零陵城內你們應該也知道吧？如果所料不差的話，孔昭正是因為東方玄機的到來才親赴邊境的。連孔昭都要如此重視的人物，能識普通人麽？”
王曉怔了怔，辯解道：“趙星河被咱們打的跟個孫子一樣躺回錦官城，馬起雖說是個戎馬半生的老將，可肯定不會是吳大將軍的對手！孔昭親赴險境，肯定是因為大將軍的緣故，關他東方玄機什麽事？再說了，自從吳將軍入駐囚龍關以來，咱們跟趙星河連番交鋒從來不落下風，為何吳將軍就聽了東方玄機一次主意便丟了咱們辛苦打下來的桂陽？還被趙星河玩了一手伏擊！十萬兄弟就這麽沒了，我心疼？”
江雲輕出口氣，耐著性子道：“趙星河是負傷而回，但咱們大將軍豈能好到哪裏去？東方玄機剛到囚龍關，孔昭就出現在零陵城，這是巧合麽？”
“秦奮也不是不服東方玄機，而是秦將軍性子一向直來直往嫉惡如仇，東方玄機又是一介書生卻坐擁四位絕代佳人……你也不是對東方玄機有意見，而是對秦將軍打抱不平而已。”
“說起來啊，不管東方先生是有真才實學還是濫竽充數，你們會放在心上？天大的事還不是大將軍來操心？”
“王將軍你剛才也說了，刀劍臨頭而麵不改色，這份定力當真是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人才有的？”
“再說荊州四戰，東方先生共計給大將軍出了三計，而不是一計！前兩計一舉拿下桂陽郡，最後一計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但也不是殺了西蜀十萬叛軍麽？鐵背山一戰也並非東方先生之過。”
說到底，唐軍幾位萬夫長對東方玄機真正的不信任並不是東方玄機帶著四位佳人看起來極為輕佻的緣故，而是桂陽和鐵背山兩敗的緣故！帶四個傾城傾國的女子又能如何了？能換回一個桂陽郡？能讓死去的弟兄死而複生？
這一點，不僅吳衝心知肚明，就連東方玄機本人也是見微知著。
這時，門簾緩緩被拉開，吳衝笑意盈盈的走入帳中。
江雲王曉兩人連忙放下手中活計，單膝跪地道：“末將見過大將軍。”
吳衝一手一個扶兩人起來，大咧咧道：“以後就不用跪了，咱們戎敵軍都是自家兄弟，不興這一套。”
吳衝率先隨意的坐下，放下手中提著的酒壺，“晌午的時候還剩了些竹葉青，如此好酒丟掉了又太可惜，就拿來咱們一起喝完算了。”
江雲輕笑道：“原來大將軍還如此節儉啊？”
吳衝蠕蠕嘴，神色懷念道：“可不是？本來哥哥我也是個花錢如流水的主，千金散盡還複來嘛。可自從遇到我家那口子後就改了，恨不得一塊銅錢掰兩半花！”
兩人對視一眼，將信將疑。倒不是疑惑吳衝那句“千金散盡還複來”，而是疑惑於“我家那口子”，雖說吳將軍已經被皇帝陛下賜婚，但畢竟不是還沒成親嘛。
如果此話被楊孟君方瑤聽到，估計少年定要熟練的翻翻白眼，然後忙不迭的脫下那身出自聖繡天衣的華服，交給方瑤麵無表情道：“瑤姐姐收好，咱們要勤儉治家。”
吳衝再次憨笑兩聲。
江雲連忙收回目光，正色道：“大將軍不妨給我們說說家事？”
吳衝朗聲大笑，“說不完嘍，而且就半壺酒，壓根不夠！”
隨即，吳衝一改神情，嚴肅道：“既然我家事不必說，那就說些這裏的家事吧。”
“秦奮，你可知自己錯在哪裏？”
秦奮眼皮子抬了抬，但也沒敢動身子，有氣無力道：“末將不知。”
虛弱的嗓音裏帶著一股倔強。吳衝眉頭一擰又舒展開來，“你咋就這麽喜歡鑽牛角尖呢？”
“說實在的，當初戎敵軍新建選萬夫長的時候，我最中意的是江雲，但最想招進麾下的卻是你秦奮！江雲心思縝密，考慮事情也比較周全，如果哪天我不在戎敵軍的時候由江雲統領大家我也放心。對你秦奮我卻是打心眼裏喜歡，為何呢？因為你跟我性子吳衝最像！一樣性烈如火，剛烈堅毅！以前我剛從軍的時候也跟你一樣，什麽事情都看不慣，什麽不平事都想管一管。但最後吃虧的是誰？還他娘的不是自己？我也想好了，也不求你讀什麽兵書典籍，隻要你能改掉這臭毛病，以後戎敵軍所有騎軍都由你指揮！”
“還有王曉，你性子優柔寡斷，這點最要不得！戰場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還不等你作出決定之前敵軍就已經發打到家門口了，你怎麽辦？
吳衝譏諷一笑，“你跟秦奮還真是截然相反。不過你也是挺有耐心的一個人，這樣吧.……隻要你以後熟讀兵書深諳兵法，再拿出幾份像樣的戰績，以後戎敵軍步兵就都交給你了。”
說到這裏，吳衝神情終於終於有些放鬆，不再是那副板著臉的表情，“至於江雲嘛，他倆能否讓人刮目相看就看你的了。他倆上位了，你就是戎敵軍的二把手！懂了沒？”
並沒有因為吳衝許諾如此重權便有些驚喜的連忙跪地謝恩，江雲苦澀的抱拳道：“明白了大將軍。”
吳衝拍拍腿站了起來，那壺竹葉青一口都沒飲下。
“往後幾個月我會一直在囚龍關養傷。囚龍關和荊州一切戰事和安排都交給東方先生，戎敵軍你就暫且代領統領一職，和徐瑾辰的破西軍一起輔助先生，明白麽？”
江雲凝重的點頭。
已經掀開了門簾，吳衝回頭道：“對了，這段時間你和東方先生多接觸接觸，也多學習學習，上兵伐謀，不單單是心細就可以的。”
說罷，吳衝頭也不回的出了營帳，月色下映照的本就有些虛弱的臉龐更加蒼白。
吳衝仰望一輪明月，自言自語悠哉道：“孟君哪句狗屁不通的話怎麽說的？哦……惟願星河蒼茫，獨留月光微涼。趙星河……這次是你繼續蒼茫還是我吳衝灑落滿地銀霜？”
“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哈哈，竹葉青，好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