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難不死
楊孟君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半夜。
少年第一個反應就是餓!沒錯,就是餓。尋常人受這麽重的傷,一般都不會有食欲。
楊孟君吃力的抬起手動了動,渾身的疼。喘了口氣眯著眼看著天花板,想了好一會兒才確定是在醉江南裏,放下心來又閉上了眼。
休息了大概一刻鍾,楊孟君也弄清楚了自己的情況。幾乎全身沒一塊好肉,動哪裏,哪裏疼。少年緩緩扭過頭,右邊一張大臉映入眼簾,再往左一看,方瑤依舊那般趴在自己身旁。
楊孟君虛弱的喊了喊:“瑤姐姐……瑤姐姐。”
方瑤睡意本就不深,慢慢的抬起頭睡眼惺忪的看著楊孟君,定睛一看,忽的瞪大了眼睛,淚如泉湧道:“孟君你終於醒了,我怕你真這樣醒不過來了。”
楊孟君苦笑一聲,幹澀道:“瑤姐姐,還有吃的麽?餓死我了。”
方瑤想了想道:“好,等下,我去樓下看看。”
不一會兒,方瑤就端了碗稀粥上來,同樣一起來的還有那個小二。
楊孟君就這樣平躺著,方瑤一勺一勺的把粥喂給少年。喂之前還檀口輕張,細心的吹了吹。
吃完了粥,楊孟君總算有點精神了,問了問方瑤自己昏迷後的具體情況,方瑤如實告知。
一旁的小二懵了,原來.……躺在這裏的兩個是閻羅轉世啊,一口氣殺了四十多個江湖好手?
楊孟君了解一番也放下心來,又沉沉睡下。
方瑤看著少年緩緩入睡的蒼白臉頰,不由地出了口氣。雖然楊孟君傷勢依舊還沒好轉,但已經醒了不是?慢慢休養總能好的。
小二咽了口唾沫道:“姑娘,既然沒事了我就先下去了,放心,楊公子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
方瑤委婉一笑道:“好的小哥,我相信你。”
小二重重的點點頭。
清晨,來自臨安的一封聖旨激起了揚州城這汪清潭千層浪。
太守江公義調往與山南道接壤的播州任太守,原禮部侍郎崔慶林調至揚州任別駕。而新任揚州太守原是國子監右祭酒,隻知道姓章,也不知道具體來曆。
這一番調度,不僅讓揚州沸沸揚揚,甚至整個江南道也有些震驚。這個消息也蓋過了楊孟君得了曲水流觴第一名的風頭。
江公義雖說是平調,可細細一思量就耐人尋味了。揚州地處江南,民生富饒,而播州是什麽地方?如果是十年前倒也沒什麽,可如今這種亂世呢?被調往邊境任職,何種下場可想而知。說是平調,實為貶謫。
崔慶林是崔氏老一輩第三位長輩,也是德馨先生三弟。禮部侍郎那可是實打實的廟堂中樞重臣,位列正四品。一州別駕是什麽官位?從五品罷了。從中樞到地方,還降了職。而崔慶林年紀也不小了,還能不能重回中樞也是兩說。
也就是說,經過這次變動,崔氏權傾揚州的時代也過去了。至於以後揚州會是哪家豪族的囊中物那就屬於後話了。
還未來得及走的文林士子聽此消息皆紛紛猜測原因。崔氏剛剛主持完曲水流觴才幾天?
據說,崔慶林跟隨送聖旨的掌印太監還有新任揚州太守一起回到揚州的時候。也不先去太守府完成交接工作,竟是滿麵煞氣的直奔崔府家中,剛進府就大喊著崔良呢?見到崔良也不顧侄兒有傷在身,拎起一旁的掃帚就是打,下人們攔都攔不住。
崔別駕棒打侄兒的消息傳開後,眾人紛紛猜測這一係列調度是崔良惹的後果?
今日依舊有前來拜訪楊孟君的文林士子,不過這次方瑤沒有攔著,隻帶了一兩個比較有名氣的公子上樓。楊孟君虛弱的跟他們客套一番就以身體不適為由送了客。
那兩個士子代表下樓後向眾人說明了情況,眾士子眉頭又皺了起來,喝酒能喝成這樣?還是說背後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
且說崔慶林打了侄子一通,被聞訊趕來的大哥攔住。兄弟兩個到書房坐定,喝著茶,德馨先生才問道:“三弟,這到底怎麽回事?”
崔慶林依舊滿臉怒氣,哼了聲道:“還問我怎麽回事?你自己不清楚?”
德馨先生麵帶憂色,小心翼翼的問道:“是良兒私自動用天芒司的後果?”
崔慶林沒有立馬回話,而是想到了自己在尚書台的一個場景。
一向看誰都是一副笑眯眯和藹老人模樣的洛大人,竟然破天荒的露出沉重表情,冷淡道:“此次你沒跟著去償命已經是龍恩浩蕩了,所以降職就不要往心裏去。你侄子暗害忠良之後,陛下本意是將你滿門抄斬,但念及此刻正值大唐用人之際,就留你滿門一命。”
崔慶林想到此處,麵色凝重問道:“大哥,良兒用天芒令到底對付的是誰?”
德馨先生道:“此人姓楊,據他說祖上是雍涼人氏,這些年居於山林。”
說道這裏,德馨先生頓了頓繼續道:“那首江山賦就是此子所做,不過……我猜測此人可能是楊家之後!”
崔慶林瞳孔猛的一縮,後背瞬間被冷汗打濕。現在總算明白洛大人為何那般說了。原來.……在陛下心裏,楊家始終是忠良之士啊!
看著三弟失了魂一般,德馨先生問道:“慶林,難道……是真的?”
崔慶林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眼睛依舊瞪著。
德馨先生心中猜測成真,不由陣陣苦澀。惹誰不好,惹到了楊家?就算楊家此時僅剩一個少年,那也是三百年與國同齡的楊家!
兄弟兩個相對無言,過了好一會兒,崔慶林才吐出一口濁氣道:“事已至此,隻能想辦法補救了,這個楊家後人此去臨安必得陛下重用。為今隻計,隻能把崔良交給這個少年了。”
德馨先生心中一搐,也不言語。
崔慶林冷道:“良兒身體已經那樣了,可以說對崔氏已經毫無用處。禍是他惹的,後果也得他來承擔。至於事後是死是活就看那楊家後人怎麽處置了。”
德馨先生隻覺得嘴裏發苦,早知當日,何必當初?當日德馨先生也知道自己孩子跟一個外鄉士子有曲水之約。但聽說後也隻是一笑而過並不在意,知子莫若父,崔良到底有多少學問,德馨先生心知肚明。並不覺得兒子會輸,還想著待兒子贏了之後讓崔良不許計較,這樣也能贏些美名不是?
可結果往往不遂人願。
德馨先生一拍桌案,一掃人前的博學淡雅形象。狠聲道:“隻好如此了,三弟,這事你去給他說。”
崔慶林心裏也歎息一聲,無聲的點點頭便開門而去。
此時楊孟君正躺在床上,方瑤輕輕的剝開一個產自嶺南道的荔枝,慢慢喂給少年。
一旁的吳衝看的眼裏直冒火,咕囔道:“都是傷員,咋這麽大差距呢?”幹脆眼不見心不煩,扭頭看著窗外大街上人來人往。
聽到有人敲門,方瑤放下手中荔枝,蓮步緩緩起身前去開門。
隻見門外小二驚慌道:“姑娘,崔別駕帶著崔良來了,我看來人麵色不善,就趕緊來給你們說一聲。”
方瑤娥眉蹙起,下意識的望向吳衝。
吳衝想了想道:“就倆人來還是帶了家仆?”
小二立馬道:“就倆人。”
吳衝眯了下眼,旋即嘿嘿笑到:“盡管讓他們來。”
小二撓了撓頭,一臉不解。心道:“你跟楊公子這一身傷還是拜人家所賜,人家大人帶著過來找茬,怎地這麽淡定?”雖然心中疑惑,但小二還是照辦了。
不一會兒,崔慶林就帶著麵色陰沉的崔良來到了房中。看到崔良,方瑤眼中一陣餘悸,顯然那天晚上的事情給了女子不小的陰影。
吳衝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崔別駕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啊。”
“別駕”兩字咬字極重。
崔慶林也聽出吳衝話中的嘲諷,但依舊是那副笑臉,絲毫未變。在京為官多年,這點公門修養還是有的。
崔慶林哈哈笑道:“無妨,無妨啊,今日來此一來是看望看望楊公子,二來也是讓小侄給你們賠個不是,要殺要剮全憑楊公子吩咐。”
吳衝楞了,他猜到崔慶林肯定是來賠罪,也猜到崔氏可能已經知道楊孟君的身世,但完全沒想到崔氏竟然賠罪的這麽“徹底”!
不等吳衝開口,楊孟君就先說道:“賠罪就不必了,隻是……有些事情希望你們能爛在心裏,不要說出去。”
崔慶林心裏一顫,暗道:“此子不僅有大量,還聰明絕頂。就算不能交好,也絕對不能得罪。”
崔慶林剛想說話,楊孟君就繼續說道:“既然沒別的事情,那還請崔別駕去忙吧,我這還得休息呢。”說著還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端茶送客!
崔慶林無奈的一歎,說道:“那就不打擾楊公子了,告辭。”向楊孟君輕施一禮就帶著崔良緩緩退出房門。
崔慶林心裏憋屈麽?那肯定是憋屈的,在臨安的時候堂堂一部侍郎,官品不大,但也不小啊,更何況是在中樞要地為官。今日屈尊前來賠罪,已經是莫大的忍讓了,可這少年不鹹不淡的態度卻深深傷了自己。
崔慶林出門後拄步站了一會兒,旋即自嘲一笑,徑自下樓。
出了醉江南酒樓,崔良忍不住道:“這狗東西這麽不識抬舉,三叔.……”
不等崔良說完,崔慶林一巴掌狠狠的拍在了侄兒頭上。厲聲道:“我看不知抬舉的是你!”這一巴掌也引來了路人們的圍觀,看著一旁行人的指指點點,崔慶林重重的哼了一聲就登上馬車而去。
崔良站在原地,臉色怨毒,目光陰晴不定。
房內吳衝哈哈一笑道:“孟君啊,這樣還不是太便宜他了?”
楊孟君淡淡道:“無所謂了,跳梁小醜而已。再說,咱們不都沒事了。”
說到這裏楊孟君停了一下,旋即展顏一笑道:“更何況,都是唐人嘛。”
沒多久,崔府又來人了,這次倒是崔府管家前來,給楊孟君送了一大堆養傷用的藥物。
楊孟君自然來者不拒,讓小二收好,以後慢慢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