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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夜話唐人

  當天下午,醉江南就朋客滿座,皆是前來拜訪楊孟君的文林士子。


  方瑤為此也大感無奈,隻能按吳衝所說,對樓下士子解釋道:“楊公子昨夜宿醉未醒,今日不便見客,還請諸位明日再來。”


  見方瑤親自出麵解釋,就算沒見到楊公子,但能一睹仙顏也是極好的。


  有些士子擔憂道:“方姑娘,可否能讓我等探望一番,楊公子身體可無大恙?”


  方瑤柔柔一笑,對眾人施了一個萬福道:“還請見諒,楊公子隻是飲酒多了些,並沒有大問題。”


  更有心思者剔透者,也送上了一些養生的藥品。


  臨近傍晚,崔府來人求見。


  吳衝想了想道:“還是見一見比較好,畢竟昨晚的事情德馨先生肯定不知情。動用天芒司的後果,就是崔氏也承擔不起!”


  方瑤在這種事情上都是聽吳衝的,包括楊孟君也是如此。一個第一次走出鄉野,一個涉世未深初出茅廬。在為人處世上的經驗上吳衝比兩人不知道高了多少。


  方瑤問明崔氏之人的來意後不僅大感意外。


  原來這個崔府的人來此竟然是送禮的!作為曲水流觴的舉辦方,揚州大小家族皆參與其中,而這次曲水流觴的第一名的獎勵便是一塊方硯。本來楊孟君去參加曲水流觴也隻是為了給自己解決麻煩,對這些也沒去了解。


  當方瑤把那個晶瑩剔透暗藍色的方硯拿上來的時候吳衝也是臉色古怪。除了這個硯台之外,還有一幅李太白當時於揚州城飲玉京釀後親自所書的那副字帖。


  吳衝把玩著方硯,眼中精光閃過,一言不發。


  方瑤道:“據所來的崔氏之人所說,此硯名為“玉琉璃”。這個硯台是東海的一種珊瑚所造,用這個硯台磨出來的墨有種淡淡的異香。還說整個中原也就隻此一塊。”


  吳衝嘿嘿一笑道:“估計那個德馨先生猜到了什麽。不過這樣也好,後麵就沒什麽麻煩了,唯一擔心的就是那夥把你掠走的黑衣人。”


  吳衝話鋒一轉繼續道:“至於這幅字畫,留著吧,等到臨安也能賣一些銀子。”


  方瑤點點頭,繼而看著依舊躺下床上昏睡不醒的少年,眼中滿是自責擔憂。


  吳衝看著方瑤,目露沉思。輕歎一聲道:“瑤兒,你是不是對我們來曆也很好奇?”


  方瑤明眸溫柔,梨渦淺笑道:“沒事的吳大哥,要是不方便透露就不用說了。”


  吳衝哈哈一笑:“也沒什麽不方便的,隻是孟君的身世有些特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方瑤麵露疑惑的看著吳衝。


  吳衝繼續道:“你應該知道楊家吧?孟君就是楊家最後一位族人。”


  方瑤微張著小嘴,一臉難以置信。此時才總算明白為什麽在曲水流觴上一向淡然的少年為何頻頻怒斥崔良了。


  三百年楊家誰人不知?方瑤小的時候每每聽說書先生用感歎的語氣說起楊家的時候就異常神往。誰家少女不愛英雄?

  想不到一路同行的少年竟然就是楊家後人,方瑤心中小鹿般亂撞。轉頭盯著楊孟君蒼白清秀的臉震驚不語。


  昨天下午兩個男人喝酒後吳衝問楊孟君啞謎一般的問題,就是在問楊孟君要不要把身世告訴方瑤。當時楊孟君想了想還是算了,畢竟自己的身世問題是好是壞也說不準。擔心以後給方瑤帶來什麽麻煩就不好了。


  現在三人也是經曆過兩次死裏逃生,所謂生死之交不過如此。那就不用再瞞著女子什麽了,都是一家人。


  接著吳衝又認真道:“不過瑤兒,這事兒千萬不能泄露。昨天你也看到了,這世間敵視楊家的人依舊不少,要是孟君身世被揭露,所產生的麻煩可比昨晚的事情隻大不小。我估摸著崔家派人來送禮也是如此,昨天在君子山的時候那德馨先生應該是猜到了什麽。所以咱廢了他家獨苗他也隻能忍了。”


  說道這裏,吳衝深思一會兒,接著說道:“楊家後人這身世也不全是禍事,誰都知道當今皇帝陛下當初就是被孟君他爺爺救下的,楊家不僅僅有從龍之功,更有救駕之勞。以前廟堂公卿容不下一個鎮國公,征北大將軍。可現在皇帝就未必容不下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孟君在這裏出的事天芒司上報之後皇帝肯定要派人暗查孟君身世。如果陛下念情,崔家將如何?”


  方瑤聽不太懂,隻知道楊孟君楊家後人的身份絕對不能泄露出去。寧死也不!

  到了晚上,兩人草草吃完小二送來的飯食。然後小二有請來了昨晚的那個郎中給楊孟君看了看。郎中進房門後看到吳衝竟然拎著酒壺一口一口的小酌著,不僅大感奇怪。這漢子傷勢隨沒床上的少年那麽嚴重,可也不輕啊。這才一天的功夫就直接喝著了?


  老郎中搖了搖頭給楊孟君認真的把這脈。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收回手,對著小二道:“先給他換藥,我看看傷口。”


  由於吳衝還是不能亂動,給楊孟君解紗布的活隻能讓方瑤還有小二來。


  看著少年布滿傷痕的後背,方瑤心中羞澀與心悸擔憂並存。


  老郎中接著燭火眯著眼睛細細觀察了一番楊孟君的傷口,皺著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開口道:“沒有進一步惡化,可謂不幸中的萬幸,一條小命算是保住了,多加休養就行。”


  方瑤吳衝齊齊長呼一口氣。


  吳衝眉開眼笑的道:“小二哥,你下樓再叫幾個招牌菜,拿壺玉京釀上來。哈哈,喝兩杯!”


  郎中又重新開了服藥方給方瑤,走之前撇了吳衝一眼淡淡道:“喝酒歸喝酒,可不能做別的,你這傷勢再幹點啥,不說可就得跟這少年一樣了。”說著還看了方瑤一眼。


  待郎中走了以後,方瑤先是微怔,接著就紅了一張臉。吳衝哈哈大笑,極為猥瑣。


  小二把酒菜端了上來看沒自己什麽事,就準備下樓睡覺。


  吳衝向小二招招手道:“小哥先別走,來陪我再喝兩杯,喝酒沒人陪當真不過癮。”


  小二楞了楞道:“呃,這不太好吧?我隻是個小雜役。”說著還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吳衝也被小二這模樣逗笑了,說道:“能行,能行,反正這會兒樓下也沒客人,先陪我喝倆。”


  小二捏手捏腳的搬著椅子坐在床邊,桌子也搬了過來。吳衝行動行動不便隻能坐在床上。


  方瑤輕輕的給兩人各自倒了杯玉京釀就玉手托著香腮看著楊孟君怔怔出神。顯然楊孟君楊家後人的消息依舊還沒讓方瑤回過味來。


  佳人親自倒酒,小二更加拘謹了。隻是嘿嘿的笑著,也不說話。


  吳衝拿起杯子跟小二碰了一個就一飲而盡,問道:“小哥在這裏做工多久了?”


  小二沒敢那樣豪飲,隻是輕輕碰了一點,暗暗的品著這平時自己根本喝不起的酒。聽吳衝問話,連忙道:“從十三歲那年到這裏,已經十年了。”


  吳衝道:“十年?小哥是哪裏的人氏?”


  小二眯著眼睛麵露回憶道:“本是青州人氏,十三歲的時候家鄉打仗嘛,就隨著家裏人南渡避難。後來在徐州一代跟親人失散了,就隻能一個人輾轉到這揚州城。咱樓裏掌櫃也是好人呐,剛到這裏的時候就收留了我,也教我做些活計,這一做就是十年。”


  當年中原陸沉,北方居民很多都南渡避難,紛紛越過淮河來到富饒的江南道,想來這心性善良的小二也是如此。


  吳衝感慨道:“亂世之中命比紙薄啊,來幹一個。”小二這次倒不拘謹了,拿起酒杯跟吳衝走一個。


  吳衝道:“小哥可想過以後做些什麽?”


  小二自嘲道:“我能做些什麽?酒樓掌櫃的收留了我,那就是救命的恩情,用讀書人的話來說這就是再造之恩!我也沒讀幾天聖賢書,但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隻要掌櫃的不攆我走,我就一直在這裏唄。”


  吳衝不由的認真看了看小二。掂起筷子吃了一口佳肴,也不說話。


  小二又說道:“咱掌櫃的人也是真好。上個月他老家那邊村裏有個閨女在找婆家,村裏人就找掌櫃想讓掌櫃的給挑挑,看有沒有好點的人家。掌櫃的就把我介紹了過去,說我雖然就一個人,但不是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嘛。那閨女家裏人也沒反對,來信說下個月來城裏看看。”


  吳衝笑著比了個大拇指道:“可以啊小哥,這你比我強多了,三十多的人了還是個光身漢。”說罷還偷偷瞄了一眼方瑤。


  小二也看到吳衝這個隱晦的眼神,曖昧一笑道:“那老哥哥可要加油了!”


  吳衝笑到:“那必須,來,接著喝。”


  又飲了一杯,小二的話漸漸多了起來。惆悵道:“唉,聽俺掌櫃的說,那閨女長的也還可以,心思也玲瓏。說要是跟了咱,那是咱天大的福氣。可俺就擔心這以後要是成了,照顧不好人家該怎麽辦?”


  吳衝尷尬道:“這我可不懂,還是得看你自己嘍。不過有一點就是一定得對人家好!”


  小二道:“這話沒錯!這幾天啊,每次睡覺前就偷偷打開俺裝碎銀的那個小箱子,盤算著能在揚州城買一個多大的院子。俺一個人無拘無束的,住酒樓裏也沒事,要是有了家,總不能讓人家閨女跟著我一起住這裏吧?”


  吳衝點點頭道:“是啊,那可還能買個像樣的小園?”


  小二嘴角上揚,得意道:“買倒是買的起。這做工十年,平時吃住酒樓都管,每個月的工錢都屯著,現在也有小三十兩碎銀。”


  吳衝想了想道:“三十兩,還行吧,有個安身之所就好。”


  小二道:“跟老哥您肯定是沒辦法比的,這一壺玉京釀就五兩呢。”


  吳衝哈哈笑道:“誒,管他那麽多幹嘛,喝就是了,不夠了再去拿,咱不差錢。”


  小二也不回答,一臉尬笑。


  小二一臉憧憬道:“以後要是有了孩子,一定讓他好好讀書,砸鍋賣鐵也得讓他讀,等長大了不讓他去做官,讓他去邊境殺敵報國。讓敵國看看,咱大唐不止有楊家。”


  吳衝猛的一拍床板,大喝一聲“好”,興許是動作幅度太大,扯動了傷口,頓時疼的齜牙咧嘴。


  本來發呆的方瑤猛的一嚇,拍了拍心口嗔怪的看了一眼吳衝道:“輕點,孟君也在床上呢。”


  吳衝立馬賠笑道:“好,好,輕點。”


  小二不由的暗笑。


  吳衝正色道:“就衝小哥你這誌向,我吳衝說啥也得敬你一個。”說罷舉著酒杯一飲而盡。


  小二也學著平時來樓裏喝酒的讀書人那般,雙手握杯回敬一個。


  小二接著又惆悵了:“就算成家了,俺這一點工錢養家糊口也夠嗆,雖說俺婚宴掌櫃的要親自出銀子操辦,不用自己花錢,可以後就不好說嘍。”


  吳衝沉吟了一聲道:“小問題,不就是銀子嘛。這兩天也多虧了小哥照顧,待我們走時肯定要好好答謝一番。”


  小二連忙擺手道:“別,別,照顧客人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老哥你要是這樣的話,這酒我可就沒臉喝了。”


  吳衝笑道:“那成,咱多喝幾個,這一桌子的菜還沒吃完呢。”


  小二眉開眼笑,平時哪裏有這等口福?這次倒是主動舉杯跟吳衝碰了一個。


  當時楊孟君在洛陽紫月樓外問天問己。


  其實楊正平讓楊孟君守護的正是像小二這樣的一群普通,而又執著的唐人。楊孟君久久無解的問題,答案就在這酒樓裏,就在這普通的店小二心裏。


  天下又有幾個洛陽總督之子,崔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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