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兄弟情,身為兄長的覺悟
葉大人卻搖搖頭道:“不可,不可呀,邱大人一心為國,其忠貞之誌日月可鑒。若是將他也牽扯進來,便是老夫也於心不忍。更何況他身在其位,對此事估計也了解了不少,我們就沒必要特意再去告訴他一遍。我此番秘密回京,就是想親眼見證這次的結果。陛下的身體每況愈下,可幾位皇子都不是安分的,反倒是那福王殿下最支持太子上位。想來當初也是老夫看走了眼,都是孩子,又生在帝王家,凡事怕也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
“這福王殿下吧,雖說有些貪圖享樂,恃寵而驕,可本性倒也算是純良。你瞧瞧,這一次他寧願忤逆母妃的意思也要與我們合作,徹底幫太子殿下坐實這個位置,可見其心純良,眼光長遠,倒是老夫,往日裏頗有些對不起他了…”
那青年忙安慰道:“葉先生這說的哪裏話?當初您不也是為了保證宮中不亂,有意平衡太子與福王之間的勢力啊,如今他們兄弟和睦,同心同體,這其中也少不得您葉先生與諸位同僚大人們的努力啊!”
葉大人聞言點了點頭,不覺嘴角上揚道:“如今我大明局勢不穩,正需要有人激流勇進,繼承上柱國大人的遺誌,若是向你父親那樣的人再多一些,我大明的江山,便還有救!”
青年不解道:“可是當今聖上不是親自下令抄了上柱國大人的家麽?莫非還對他有所留戀?”葉大人笑道:“傻小子,你怕不是忘了,當今陛下多少年不曾上朝了,當初與他最親厚的就是上柱國大人,那可是從太子時就一直陪伴著他的恩師啊,怎會不念?隻是身為帝王,對一切都應秉持懷疑之心,陛下又多年不上朝,受了奸人蠱惑才一怒之下抄了上柱國大人的家。依老夫之見,陛下怕是早就後悔了,隻是他身為天子,認錯怕是比赴死還難,又豈能隨意更改詔令?更重要的是,陛下的身子怕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即便有這份兒心,估計也沒那個力了…”
青年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可葉先生明知聖上龍體欠安,卻還要鬧這麽一出惹他老人家動怒,又究竟是為何呢?”
葉大人緩緩答道:“這個問題你也不是第一次問我了,罷了,左右起事就在明晚,我便將一切都告訴你吧。你可知當初我本是當打之年,卻為何連上六十多道上疏奏請致仕?”
見青年搖頭,他便接著說道:“皆是因為當時的朝堂上已容不下我這個異類了。當時顧大人去世,整個東林黨派群龍無首,成了一群憤世嫉俗的文人的聚集地,讓他們寫寫文章、動動嘴皮子罵兩個奸臣還可以,若要讓他們整肅朝綱,力挽狂瀾,那自是不可能的。”
“當初老夫為了福王的事兒屢次上疏,陛下卻一點兒回應都沒給我,早在南京任職時我就想過,若是我不是朝中大臣,而是個孑然一身的普通人,用我的思想和口才匯聚天下百姓,以水載舟,讓陛下能夠看到這天下的民心所在,或許遠比我上幾道奏折,說幾句廢話來得更快。”
“後來啊,陛下始終不肯上朝,整個朝堂下被分成幾股勢力,你爭我奪,毫無法紀,看得我是又心痛又氣氛,終於,那一陣子實在受不了了,便索性寫了折子遞了上去,這才辭官回鄉。隻是這幾年我一直都沒有放棄過,除了教習那些孩子們讀書識字,我也花了大把時間尋找能扶大廈於將傾的辦法。陰差陽錯之間,我就結識了這幻月教的一位尊者,當初他在山中遇險,老夫正巧帶著幾個學生經過,就將他救了下來。”
“後來某一天,我的幾個學生在我院裏抱怨朝廷苛政,賦稅過重,讓百姓的生活難以為繼,被他給聽到了,當晚就向我表明了身份,並將這次計劃告訴了我。我本是該向官府舉報,將這群賊匪一網打盡的。可後來一想,這不正是個警示朝廷的好機會麽?我為官數十載,自然知曉京師的防衛有多嚴密,倒也不擔心真的會被他們得逞。倒不如說這一次正好能讓朝廷看清楚,人家都敢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顛覆京城了,這偌大的大明,已是怎樣的千瘡百孔了。”
“從去年開始,我朝便與北方的後金摩擦不斷,民間也已有民變的趨勢,如此危機的時刻,京中的皇上和各位大人們絕不能再隻顧自己享樂,不顧天下社稷了。老夫一人死不足惜,但若能憑這條性命敲醒朝廷,那死也值了。”
老先生的一番話說得我感動不已,不管身在何處,他的心都始終與朝廷,與大明放在一起。方今亂世之下,黨爭激烈,內憂外患,除了個別激進分子之外,大多數大臣都保持著觀望態勢,呂大人辭官就是因為覺得看不到希望了,心灰意冷之下便借著被聖上當做工具的由頭辭官回家了,就連邱大人他們其實都隻是單純地想著報效朝廷,終於國君。為國捐軀他們是不怕的,可如何救國,如何扶大廈於將傾,他們或許從沒想過這些事情。
屋裏再次陷入了沉默,突然,葉大人“謔”地一下站了起來,略顯興奮地說道:“我知道了,我明白福王的意思了!”青年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忙不迭道:“是什麽意思?還請葉先生解惑!”
“月不明,則無光,福王殿下是想告訴我,他這一次進宮沒能見到陛下,不清楚具體情況,我們的計劃也就猶如黑夜無光,是為不明;人未散,則嚴密,殿下是說皇城中已被守得鐵桶一般,這陣子刑部、兵部都有不小的動作,不隻是皇城,就連整個京城都已經在重兵把守之下了,大軍雲集,是為未散。”葉大人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青年恍然大悟:“先生果真才思敏捷,福王殿下亦是聰慧過人,竟能想出這麽兩句暗語,乍一看沒頭沒腦,不想竟大有深意!”似乎是懶得聽他的彩虹屁,葉大人搖搖頭道:“傻小子,你不覺得這兩句話說的都是廢話麽?見沒見到皇上與我們的計劃有何幹係?城中守衛成倍增加的事情我們也早就知道了,至於為什麽要編出這麽兩句暗語,老夫覺得…福王殿下隻是閑得×疼罷了…”
敢這麽說當今最受寵的皇子的,這位葉大人絕對當仁不讓,不過我也是才反應過來,對啊,這一大通折騰,搞得我還緊張嘻嘻的,感情沒一個字是有用的啊!心中不禁有些後悔管了這檔子閑事兒,可畢竟也算是讓我找到了這位最早的“內應”,倒也沒白跑一趟。
青年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晚輩愚鈍,先生教訓的是!”葉大人卻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益陽啊,你也無需妄自菲薄,你少年成名,隻是長期浪跡於江湖,對這些事情不甚了解罷了。對了,聽說你家弟弟明年也要參加會試了,不去看看他麽?”
青年沉默片刻,隨即道:“我與弟弟各有所誌,他一心報效朝廷,我這個做大哥的自然是支持他的。可眼下時局未定,我也想與先生一同見證這次的結局。若是有命回得去,自當親自送弟弟上考場!”
“不可胡言!”葉大人嗔怪道,隨機又緩和了語氣:“你弟弟潤陽也是個爭氣的,短短三年就從鄉試一步步考到了京城,本來憑著你家的地位是完全沒必要去那窮鄉僻壤參加鄉試的,可這孩子與你父親一般,是個生性正直的,說什麽都不肯直接參加會試,非要一步步從下麵考上來,倒也幫你父母爭了不少臉呢!”
青年笑道:“是啊,愚弟是個讀書的好苗子,日後必能光宗耀祖,榮耀門楣;隻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實在不像樣,親弟弟的事情還要從先生這裏聽來,實在慚愧…”
葉大人也笑著說道:“就你這小子最機靈,平日裏總擺出一副不愛讀書、舞刀弄棒的皮猴模樣,實則你這孩子不比你家弟弟差多少!”青年卻淡淡解釋道:“實不相瞞,我家弟弟自出生時就體虛氣短,請了大夫過來瞧,都說這孩子這輩子恐怕與武學無緣,若想出人頭地也隻能走讀書這一條路。父母自然不會計較這些,可身為男子,誰又肯賦閑在家,讓父母養著?”
“我就想著吧,反正我對當官兒也沒什麽興趣,倒不如學上一身好武藝,出去闖蕩江湖,繼承我娘的心願。這讀書的機會嗎…還是留給弟弟吧!”
聽聽,什麽叫家人?什麽叫兄長?我朝雖然剛毅,卻也多少有些重文輕武,尋常人家都想著讓孩子能多讀書,將來好某個一官半職,可這位呢?為了不讓弟弟自覺低人一等,竟甘願將大好的機會讓給弟弟,這份兄長之愛,實在厚重如山,連我都不覺有些動容。
不禁想到了我那個不靠譜的大伯,當初我爹去世,就連年掌櫃都露了麵,雖然看著隻是去要賬,可等陸叔來了以後不是也將誤會解開了嗎?我總覺得這才是一家人該有的樣子,至於那位,哎,一言難盡呐…
葉大人不無可惜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柔聲道:“放心吧,你們一家人素來溫情,便是不知道此事也總是血濃於水的一家人。等這次的事情結束,我便與你一道回家見你爹娘,讓他們一定幫你尋個先生,悉心教誨,日後必能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