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龍涎香?我的家底要露餡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聽他說話倒像是在嘲笑朝廷大內的貪婪無度,可我卻透過他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他所嘲笑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是他們柳家!或許還有那些其他自以為得了皇恩,此刻還被虛假的浮華蒙住眼睛的可憐家族們。
笑過之後,他接著說道:“其實自打離京之後我就一直在想,之前我們是為什麽來京城,又是怎麽走到今天這步田地的?直到方才親眼見到你斬去了我弟弟的一隻手,我才終於弄明白了,原來打從一開始我就錯了,想法錯了,決定錯了,就連做人的方式,我也都錯了…”
不知怎的,聽他說了這些話之後,連我都覺得內心有一絲悲涼。無數人窮盡一生也想得到的機會,在他眼中卻成了痛苦的根源。想來也是,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情是人力不可控的,與之相關的一切,或人,或物,都有可能成為更高級別的存在眼中的棋子,是可以隨意擺布、操縱,到頭來更如垃圾一般輕易丟棄的,柳家是如此,死去的田奇亦是如此,而我們…
沒有打斷他,我幹脆找了個木箱坐了下來,柳長嵩繼續說道:“年輕人,老夫閱人無數,有些東西看得比你們年輕人要長遠得多,也真實得多。從你的眼神裏,我看到了狠厲、殘忍,卻沒有感覺到一絲惡意。換言之,你的確是為了某種目的來找我們柳家的麻煩,你的一係列舉動也確實看起來凶暴十足,毫無人性。可事實上,這群人中最善良、最有想法的人也就是你了。我是不知道你從哪兒聽來了什麽傳聞,不過也確實有一些是事實,比如柳榮那個畜生,他做的事,我這裏一樁樁,一件件都記錄在案。隻是當初他對柳家尚有大用,我舍不得動他,更不能動他!”
“如今讓他在你手裏得到了懲罰倒也算是罪有應得,左右如今的柳家連自由行動都做不到了,留著這個隻會狗仗人勢的廢物也沒什麽用處。我也不再奢望什麽重回京城,之前從趙家那裏搶走的諸多產業我也準備轉手賣出去,不管是誰,隻要拿得出錢來,我都會賣的。經過這一次老夫也算是徹底看清了,朝廷想要的無非是一個在明麵上幫他們打理一應生意,在必要的時候又可以毫不猶豫地丟下不管的傀儡。”
“可是啊,傀儡也是分很多種類的,像我們這樣無足輕重的小家族,表麵上看起來榮寵加身,風光無限,可實際上卻也卑微得可憐,沒錢,沒人,出事兒的時候更是連個可靠的幫手都找不到。邱大人仁義,卻也未免天真,還真覺得皇上是打算好好培養我們柳家,毫不猶豫地就把新得來的強大幫手借給了我們。可現在看來,他似乎也已經看出了些門道,否則,你們或許也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吧?”
我一愣,目光陰測底看向他:“你…竟連這些都…”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不迭,我是真的蠢了,聽著他的話,我竟不知不覺地被帶了進去,剛才說的話豈不就是承認了邱大人也與此事有關嗎?這老狐狸,比起那趙詠康可是會拿捏人心的多了。
不過他倒是沒想過要以此作為要挾,隻淡淡一笑道:“不用那麽緊張,說到底,邱大人自己也不過是個心甘情願為皇上效力的可悲傀儡罷了。當今聖上主政幾十年,我大明的進步和缺陷也都越來越明顯。是好是壞,就留給後人評說吧。可眼下我所能看懂的是,為了這個國家,當然主要是為了如今朝廷的利益,任何人、任何家族都可以成為他利用的對象。”
這話我倒是深以為然的,說句難聽的話,當今天下雖然都是皇上的子民和皇上的土地,但真正意義上能掌控的已是寥寥無幾。皇上年事已高,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改朝換代。在此之前,他必將窮盡所有手段為後嗣鋪好道路,所有可利用的東西,也都將成為皇嗣們的墊腳石,被榮寵,被利用,再到最後,被拋棄…
罷了,索性我也隻想著讓自己活得開心些罷了,這些需要懂腦子,甚至隨時都會危及性命的事情,我想還是讓他們這些喜歡玩兒頭腦戰的人去琢磨吧。話雖如此,我還是把他所說的話都牢牢記了下來,尋思著日後都跟邱大人他們說一說。關於呂大人當初告老還鄉的事情我也多少聽到了一些傳言,據說是因為他在吏部時人緣極好,深得當朝官員的信任,卻也因此被聖上相中,成為朝廷在明麵上鏟除異己的最強幫手。
從深得眾人信賴的朝堂新貴搖身一變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朝堂剪刀手,呂大人敏銳地察覺到了朝廷,主要是皇上的目的,這才選擇在榮寵最盛的時候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嘴上說著是想陪愛妻完成未盡的心願,實際上也是不想因為朝廷的紛爭和陰謀讓全家人搭上性命吧?
苦笑了一陣,柳長嵩黯然道:“罷了,罷了,不過是大夢一場空,沒什麽好遺憾的。如今我隻希望能帶著家人平平安安地回老家去,再不摻和上層人物之間的明爭暗鬥。我也知道,家裏的很多人都因為這陣子的飛黃騰達變得交橫跋扈、目中無人。若是這次能平安回去,我也必將好生教誨,讓柳家脫胎換骨,用經濟實力和真正意義上的善良與寬容保住這個家。”
我看不太清他此刻的表情,自然也不相信他所說的話。這麽大的一個家族,嫡庶眾多,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老老實實聆聽家主的教誨的。不說別的,就憑他這一次的指導性錯誤,日後在柳家的地位和威信也會大打折扣,要讓那些已經將虛偽和高貴刻在骨子裏的家人們老老實實改過自新,說實話,我覺得毫無可能。
罷了,左右都是人家的家事,現在我更關心的就是那箱子裏的東西,抬手一指,我問道:“那裏麵是?”柳長嵩輕笑一聲,回道:“你這小夥子倒是十分著急啊,方才看你卻不似這般模樣啊。罷了罷了,左右是要送給你們的,便簡單說與你吧。”
雖然要說,但他並沒有再次打開箱子,隻是慢慢做到了箱子上,整了整衣角的褶皺緩緩說道:“聽說過‘龍涎香’嗎?”我對這些所謂的高雅之物知之甚少,什麽插花、品茗、調香之類的都隻是有所耳聞,除了正山茶王,其他的東西我倒還真沒怎麽接觸過。不過巧得很,這龍涎香的名號我還真聽說過。
陸叔家境殷實,一應吃穿用度往往都是最頂尖的,這熏香自然也不例外。據他所說,早在宋朝的古籍中就有對此香的記載,不光可以作為香料使用,還可以入藥,有行氣活血、散結止痛等功效。
過去聽瓔珞姐也提起過,當時她正在研發一種新藥,說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治愈鈍器等情況下造成的創傷。比起一般刀劍導致的外傷,這類創傷的恢複時間往往更長,處理不當也很容易留下後遺症。而且相對而言,在日常生活中這類創傷才是更常見的。可惜經過許久的調配實驗都不能達到她想要的效果。當時她就說過,若是能有龍涎香入藥必能事半功倍。
可此物實在珍貴,數量十分稀少,價格自然也極其昂貴,便是陸叔家裏每年也隻能買到十斤左右,畢竟物以稀為貴,就這十斤的東西隨隨便便也能賣到上千兩的天價。
可我多少也算是見過世麵的,當初陸叔曾帶了一小塊兒龍涎香到鏢局,後來又從他妹妹三水姐姐那裏弄來了一些,都是絕對保真且純正的龍涎香,那味道我也是聞過的,確實芳香四溢,引人入勝,可卻萬沒有方才那種令人眩暈、忘乎所以的感覺。
我點點頭道:“如此珍寶我自然見識過。隻是方才的感覺,貌似不是真正的龍涎香吧?”柳長嵩聞言一笑:“能配上鬆瑜軒玉佩的人物,果然是見多識廣的。不錯,此物確實不是純正的龍涎香。”我一愣,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腰間,卻發現原本藏在鎧甲裏的玉佩竟不知什麽時候漏了出來。
這鬆瑜軒乃是近幾年新崛起的玉器連鎖品牌,短短兩年的時間就已經占據了我朝的大半兒市場,不光是因為與四大家族之一的彭家有合作,更重要的是他們家匠人巧奪天工的手藝和穩準毒辣的眼光。世人都說,若是不知道玉石的品質,隨便找一家鬆瑜軒的鋪子進去,請他們專門的鑒定師看一眼,什麽材質,成色如何,出產地在哪兒人家都能說得一清二楚。
除了專業嚴謹的鑒定技術,鬆瑜軒還有一套不外傳的神秘手藝。這玉石開采出來,總是要好生打磨雕刻,做成成品才能拿出去賣的。經曆了這麽長時間的鑽研和調整,我朝的玉石製作工藝已經算是登峰造極了,本不是可以隨便打開新市場的局麵。可鬆瑜軒卻偏偏劍走偏鋒,從顧客的角度入手,將居家生活和潮流時尚相結合,創造出了一套全新的打磨手法,比起原本溫潤舒滑的表麵,經他們家的匠人打磨出來的玉石往往手感粗糙,顯得十分粗劣。
可細摸之下,人們卻能看出許多端倪,比如最基本的人物刻畫,因為這些微的凹凸顯得更加寫實生動,一個小小的菩薩像看上去栩栩如生,一點兒不像是人工雕刻出來的玩意兒,倒像是本尊就那麽硬生生嵌進了石頭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