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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佳人休老,浪子莫貧(下)

  水姮道:“無罪而被殺,是為草菅人命。你讀書讀到哪裏去了?權貴若都如你這般行事,豈不是人心盡失天下大亂?”


  水溻聲音如同鐵棍摩擦:“人生下來就有高低貴賤,執賤役者乃是天罰,能成為我的玩具是他們的幸運。”


  水姮大怒,“你不過是投了個好胎,仗著別人的勢胡作非為,就你本身論,何德何能?”


  水溻得意洋洋地道:“投胎到皇室就是我的本事,下人被我欺負又怎麽了?高低尊卑不就是禮嗎?”


  牛鄄聽自己被稱為“下人”,即等同於“下等人”,臉都白了,拳頭捏緊。九皇子的這種想法並不稀奇,皇室人都以為自己是神!金榮說要把孔子拉下神壇,如果說孔子都沒資格當神,你水溻算老幾?


  所有把自己當神的皇帝都是昏君!

  幸好本朝有天下群雄的製衡,皇室才沒有膨脹成吃人的怪獸。五權與集權之爭似乎在此時有了結果!讓在場的“下人”看來,絕對的集權就是災難的開始。


  水姮功夫比這個水溻高不少,已經聽到周圍人呼吸轉促,再讓這個人說下去,就是離心離德眾叛親離的下場了。


  水姮戟指道:“你這個混帳,信口開河,是非不分,今日我要將你拿下交與父皇處置。”


  水溻冷笑道:“姐,有三五個攀龍附鳳的東西捧著你,就以為自己真是天才了?在我眼裏你算個……”


  水姮不能容忍弟弟說出不雅之詞,“大膽東西!”她怒喝道,壓住水溻有可能說出的“屁”字,憤而攻出一拳。


  水溻被她氣勢所逼,那個字終是沒有說出口,但是他的拳腳並不慢,連擋了水姮三拳,道:“我已讓了你三拳,再打可就沒好手了!”


  水姮氣得炸了毛,指東打西,腳飛膝撞不成章法。畢竟長於宮中,實戰經驗太差。宮中嬤嬤能打的隻剩美霞一人,哪裏忙得過來陪她練手過招?上次皇帝看到她一個人練習砍葫蘆,就很不以為然,敵人又不是葫蘆,砍一萬個也不如進行一場生死大戰!

  水溻輕鬆地繞著打法僵硬的姐姐轉圈,可憐水姮基本功遠超弟弟,但就是束手束腳,打不出花樣來。


  水溻尖嘯,“是你逼我的。”他伸出手來一掌拍在水姮臉上,沒用氣力,但聲音清脆可聞。


  水姮當時就傻了,一條腿飛在半空……停了下來。牛鄄閉上眼睛,不忍心看這傻姑娘受辱。唉,這兩個人都是溫室裏的花朵,閉門造車教育出來的傻麅子。就這武藝水準,比水焉、水?、水硰那一代人差得不止十個夏花花啊。


  水溻伸出手,往水姮腿上推去——隻要姐姐一個跟鬥摔在這裏,日後自己登基,天網將在自己麵前永世不得翻身!


  水姮這時也明白了對方激怒自己的政治目的——打擊天網,重塑皇室權威!等水焉去位,水姮可就根本硬不起來了。就算明日皇帝狠狠地懲罰了水溻,但隻憑他推水姮一把讓其倒地來看,入主東宮的可能性憑空可增加十倍!

  還有他的“惡念蓄陰平衡極陽”的心法,如果拚湊多方高手繼續打磨,皇室瓶頸說不定迎刃而解。這才是皇帝任其胡作非為的核心邏輯——倒要看看你胡鬧後能爬多高!


  水姮又悔又恨:她的功夫一半在劍上,手法、速度、招式繁複花俏。但拳腳上隻是普通,如果今天一劍在手,這個水溻就算背著烏龜殼來也會被削成人棍。


  完了,自己的前途毀於一旦!水焉絕不會把天網交給摔了一大跤的女子手上。


  水姮腿被水溻拍中,重心全失,向後倒去,她心一橫,支撐腿飛起向水溻臉上蹬去,企圖撈個本兒回來。但是水溻化作一道黑煙,後退了七八步,準備安安靜靜地欣賞未來的天網總統領的倒栽蔥奇景。


  一聲歎息響起,一條淡如月光的身影出現在水姮背後,就如同水姮的影子突然得了形狀和實體,活過來了一般。


  水姮在此人身上一彈即站穩腳跟,場內所有目光向那影子看去,那人毫無煙火氣地一閃身橫跨五丈距離來到水溻身前。


  水溻大驚,雙爪翻起向那影子抓去,狂風大作,犀利無比。


  那人輕聲道:“那些無辜者就是死在這一招下?”這聲音如同天籟,以春水為琴弦,澗中白石為柱,山風劃過,美妙絕倫。


  眾人心中起了無窮暖意,隻覺得天地浩淼,月白風清,你爭我鬥是如此煞風景,那些對天地不敬者,盡當誅。


  那人轉過身向水姮走來,水溻在她身後軟倒在地,如同骨頭被抽了去。竟然無一人看出那人用了什麽手法。


  “七”字燈籠照耀在漸漸走近的身影上,她麵目逐漸清晰了。隻見此人眉如黛水,目如秋陽朗星,麵白嬌俏,黑發高係——天師道最美道姑張出塵。


  水姮斂衽為禮,心想:原來她這麽美,可見平時她把自己畫醜了十倍。而她的功夫真是可敬可畏。


  牛鄄也是心服口服。如果自己出手認真對待,打倒那個水溻也不過三拳五腳,但她如此毫無煙火氣,甚至手法都不顯露的手段真是可怖!天師道縱橫千年,人才輩出,當真是深不可測。連她平時現於人前的麵目都是假的。


  張出塵扶起水姮,“我天師道是維持正道、鏟除邪魔的最後一關。此人已然入魔,我已警告過他三次,竟然屢次三番置若罔聞,我也隻好不認得他是誰了。”


  水姮道:“出塵姐姐,他怎樣了?”


  出塵冷笑道:“廢了。”


  這時眾人已經聞到了屎尿味。


  “倉”地一聲刀出鞘聲響起,華太監從黑暗中顯身道:“雖然此人死有餘辜,但是張仙姑下手未免太急躁了些。”


  張出塵盯著華太監道:“我知道有些人想得到他的心法,嗬嗬,”她的聲音有如從天而降,“得到了那邪法又能怎樣?千年以來皇室不能出宗師,此乃鐵律。敢違之者滅國!”


  眾人大驚。


  天師道竟然從來沒有將皇室權威置於眼中,竟敢當麵稱可滅國。他們和賈氏豪強果然是一夥的!虧皇帝對你如此信任,讓你為其保鏢……但是水焉和皇帝都突破成了宗師怎麽沒見你反對?

  華太監喝道:“大膽!”他的目光中閃電般亮起一刀,不,是他手中捏著一刀向張出塵劈去,映在眾人目光中,就好像眼睛裏砍出一刀。


  張出塵冷笑一聲,“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僅伸出一指,華太監的刀光立止,碎成千粉萬塵。


  水姮眾人的驚呼這才漸次響起。


  華太監大聲喝道:“你不是出塵,到底是誰?”


  張出塵笑道:“死到臨頭還要聒噪。”長袖撲出彈向華太監,華太監雙拳一擋,向後飛退,落在十丈外的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張出塵半截袖子化為飛灰,露出一段玉白如藕的粉臂。她臉立刻紅了,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大家向華太監看去,他撫胸咳嗽了一聲,身體分裂,碎成五塊,鮮血鋪滿地表。


  張出塵一袖竟然遠勝準宗師全力!這究竟是武功還是道法?


  孫女如此,那麽爺爺如何?

  張出塵閃了幾閃,回到宮中的小道觀裏,將門關了,另一個出塵從帷幕之後站起身來。


  出手殺人的那位在臉上搓了搓,露出了前天師那張老臉——此人年輕時相貌之美遠勝出塵小道姑,如今五六十歲年紀了,稍微畫一畫妝依然雌雄莫辨。


  張前天師三秒鍾內換好衣服,迅疾消失在黑夜裏,他是皇帝的保鏢,怎能突然消失?


  真正的張出塵將破衣服收拾了,打開道觀門。此刻天交子時,夜涼如水,難熬的炎熱正在消散。


  她背起劍,向乾清宮方向走去。如果仔細看,她的落腳點全在最黑、最隱蔽的陰影之中。她青色的道袍和夜色融合在一起,如一塊浮冰落入波濤,旋轉著成了大海的一部分。不仔細看,完全意識不到她的存在,而仔細看,你也很難發現她的蹤跡。


  張前天師走進乾清宮,皇帝自然還沒睡,他坐在窗前看著縷縷爐煙發呆。聽到自己的保鏢進來,他抬起眼皮。


  張前天師身形一晃坐在牆邊,皇帝酸酸地道:“有你親自出馬,必然是天下太平了?怪不得你們叫太平道。現在他們怎樣了?”


  張前天師道:“除了美霞,你現在手下再沒有宗師、準宗師或者偽宗師了。那個裝神弄鬼的邪惡兒子大概也變成了他喜歡扮的鬼。”


  水碩歎氣道:“好不容易外患平息,相逼何太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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