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佳人休老,浪子莫貧(上)
鎮國公嫡孫牛鄄在東平郡王穆蒔手下做侍衛也有多年了,搜索過海盜女,圍攻過水焉,虐待過冼晴晴和成娟娟,狙擊過搶走金叮叮的宗師,圍殺過戴權,監視過若詩嬤嬤手下高手,又被順天府借去應付大鬧京城的江湖人物跟賈珍扯皮,還差點被言教主打死——幸好那天他輪休。
現在他要陪著出塵道姑查“吸血命案”。宮中出現屍骨很常見,小太監動不動就失蹤一個,可能一年半載後會在井裏、溝裏、夾道裏發現他們的殘骸。但這一次不同!首先,屍體就扔在路邊,也不遮掩一下!哪怕你把屍體拖到陰暗處或者扔河裏呢?怎麽會如此囂張?好像殺手根本就不在乎屍體被人發現似的。
其次,屍體不全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漸漸地出現了高手和有臉麵的宮人。
第三,鮮血被灑得到處都是,似乎是有意為之,為什麽?讓皇帝震怒嗎?還是要陷害華太監?
第四,這麽大事居然給按了下去,風平浪靜!牛鄄可以肯定目擊證人不會少,因為這裏是皇宮!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但目前還沒有出頭控訴的,為什麽?
牛鄄率領二十人沿著金水河向東走去,前麵是南三所,水礫帶孝搬走了,水洱回了老家,目前隻有九、十這二位皇子居住。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南三所籠罩在一片陰沉黑暗的陰影裏,連蛐蛐兒都不叫,莫說人,貓都繞著走。
門口照例該有小太監值守,但是今天是個好日子,連個鬼都沒有看到。牛鄄想,嘿嘿,明天老子一鬧,有人要倒大黴了!無論如何這裏是皇子居,怎能門上沒人呢?規矩呢?
他鼻子張開嗅嗅,心中沒來沒由地湧起一股來自本能的極端反感與厭惡,好像空氣中彌漫著毒氣或臭味。
牛鄄四下看了看,正想吼人,一個機靈鬼隨從扯了扯他的衣角,牛鄄轉身看著他。
機靈鬼道:“牛哥,這個地方不能撒野,怕撞著啥……不如走吧。”
牛鄄強著,“可是咱們職責所在……”
機靈鬼盼顧左右,從嘴角擠出一句話:“職責再大比不得性命要緊。”
嗯,這個家夥知道點什麽。
牛鄄正要逼問,“吱呀”一聲,南三所中門無風自開。那機靈鬼眼光一閃,扭頭就跑,“鬼呀——”
牛鄄扭頭,隻見一道黑煙從東三所內飛出,怪嘯一聲向這邊撲來,還有火星從黑煙裏崩裂出來。
牛鄄拔刀相攔,轉身喝人幫忙,但身後的手下嘩嘩地都跑光了。如果這是戰場……牛鄄有點喪氣,這些逃兵個個背景驚人,可能不會立刻陣斬當場,但是自己卻死定了。
牛鄄一邊歎氣羽林衛沒用,想著明天怎麽處罰這些混帳,一麵將刀指向那妖人。是的,他並不畏懼,對方的身法嘛也就那樣,並不高明。黑煙火光就是個戲法,一文不值。
那黑影停下身形,背對月光,幽幽地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啊?
牛鄄扯了扯嘴角,這不是九皇子水溻嘛?怪不得那貨們扭頭就跑……合著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九皇子在搞鬼把戲,除了老子——他在鬧哪樣?
水溻注意到對方在猶豫,不快地道:“快說,你是好人還是壞人?”若擋路的是太監或者衛士,早就張口就來“我是好人”。是好人最好!殺起來能讓本尊的惡念更壯大!讓好人的鮮血飛揚如雨吧,天地本無情,好人的慈悲善良正是天地最大的補品,同樣天地會加倍地反饋滋補自己。
嘿嘿如果對方揭穿自己是皇子,那更好了,殺起來簡直沒有心理負擔——反正你隻會挨打不敢反擊。
水溻沒等來對方“好人壞人”的回答,心底不耐煩起來,“阻擋本尊巡查皇宮護衛皇上拯救後宮,該死!”水溻立刻宣布了對方死刑,揚手向牛鄄攻來,置明晃晃的刀鋒於不顧。
牛鄄終於明白了所謂的妖精吸血是咋回事了,陪著九皇子玩兒呢。如果任由對方殺,你就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全家光榮。如果你竟然不肯讓皇子殺,那就是心懷異誌、行為叵測,正好該死!
牛鄄立刻理順了這個邏輯,不由得暗中叫苦。怪不得沒人揭穿此事,裏麵“居心”二字簡直就是誅心。你要顯示“忠心”就隻能任人宰割,稍有反抗,就是不軌當誅。
天啊!這麽倒黴的事怎麽讓老子碰上了?鎮國公的麵子能不能把自己從裏麵摘出來?但如果任由對方殺,則心有不甘。若竟然敢反抗,就會血染道途,四濺飛落。所謂的妖人吸血,其實隻是泄憤,有心人到處宣揚鬼神妖怪,是為了隱藏皇家功夫的痕跡。
牛鄄簡直要氣瘋了,在電光火石的半秒鍾裏他想通了一切,然後——轉身就跑。
於是後宮出現了奇景:武功高強的牛鄄跑得煙塵四起,裝神弄鬼的水溻跑得張牙舞爪,圍觀群眾躲得七零八落。
牛鄄和賈蓉同歲,這兩年就要放出去到邊疆打磨軍功,走王子騰、賈赦他們步步晉升的老路了。這個困境不算太難對付,他隻一瞬間就想到了兩個破解法子:去乾清宮,把事情鬧大;去後宮讓皇後處置……如果水焉在就好了,分分鍾教水溻做人。
又一秒鍾,他想起一個人來,哈哈,就是她了!
七公主水姮看著鏡中的花容月貌有些失神。她的眼睛亮如明星,黑得極通透,好像能輕易看透對方。她的鼻子極小巧俏皮,中和了部分目光中的殺氣與意誌力。她的嘴角上有一個小酒窩,為了突顯這個酒窩,她自幼愛笑。
在皇家女兒中,她不是最好看的,最好看的是老十一,小幺妹。但她是最受歡迎和照顧的,哪怕是二貨水涗也得繞著她走。
水姮細心地將嘴唇上的絨毛清理幹淨,這個過程需要極其複雜的手法,一個不當心做過了頭,細絨毛會重新生長,若變成胡須的話,那可做不得人了。
天氣炎熱,母親和她比較要好的妃嬪在水邊小酌,從北海撈出來的甲殼類生物據說有奇特的鮮香,浸了酒生吃是許多中年婦女的最愛。特別是晚上,月明星稀光線昏黃,就算吃得汁水四溢也不顯眼,還能搭點小酒。
水姮並沒有這個幸運,日前也不是該享清福的年齡。她白天要習武,晚上還要研讀天網過去一百年的記錄,特別是近五十年來的人事變動,敵對方的研究報告和國內形勢研究,以及皇家尷尬之內幕。
出了這個門兒,記錄上的東西無論如何也不能提一個字。否則要麽亡國,要麽滅族。
看看夜深了,水姮放下鏡子,領著她的侍女慢悠悠地向自己的小院子踱去。那個院子曾經陪著她度過了人生最美妙的少女時代,但是她很快要搬到天壇那邊去了,和曆代天網總統領一樣,開始建立自己的班底。
夜晚的後宮並不友好,有人影時不時地從暗處探頭探腦,看著燈籠上的“七”字還不放心,要瞅瞅是本人才肯放行。
水姮耐心地等待著口齒便給的丫頭和侍衛們交涉、打口水仗,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心底裏湧出了一股“今夕何夕,天地無心”的感慨。
還沒等她感慨完,從麵前掠過兩條人影,前麵那人喊:“有本事你追上我再說。”後麵那人喊:“呔,賊子停步!且讓我殺了你。”
水姮一愣,目光看向丫頭,示意她去幹涉一下。其實不用她遣人,那牛鄄就是衝著她來的!如果天下還有人能震懾水溻,恐怕除了皇帝皇後妃子外,隻有天網總統領了——下一代的也算。
果然牛鄄的陰謀得逞,那水溻囂張跋扈的氣焰在“七”字燈籠光線籠罩之內立刻收斂,變得和氣有禮,翩翩若仙。
水姮看了看氣定神閑的牛鄄,再看看氣喘如牛的弟弟,心底裏翻上一股厭煩。這二人的居心隻一瞬間就如白紙黑字般清楚了。
“明天一早你二人來見我,”水姮毫不客氣地道。在水溻入東宮前,水姮不必給他留麵子,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除了要尊重皇帝意見,連九皇子的母親梅妃也不必太給臉。
水溻咬著嘴唇不說話,牛鄄則應了聲:“遵命。”
水姮抬起眉毛道:“老九,怎麽長能耐了?”清冷的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陰影中的羽林衛倒退了幾步。
水溻道:“我在和牛統領鬧著玩兒,七姐何必小題大做?”
水姮道:“鬧著玩?那麽宮中被你無端殺掉那麽多人也是鬧著玩兒的?”
水溻冷漠地道:“你為了幾個下賤之人同我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