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開畦分水,間柳紅桃(下)
嚴保根從王府出來便直接回到了羊腸巷。
金宅已經完全修繕完畢,即使以賈珍的眼光來看也很拿得出手了。大門型製完全按照王爵標準來,朱漆銅釘,門上十二個戶對,八階進身,麒麟門當——這是水焉的麵子,也是金榮自己實力使然。
進門圍廊左右展開,一個山水屏風迎麵擋住門外好奇的目光,瓷磚鋪就萬裏瀚海風光圖宏偉霸氣。繞過煞氣屏障,是一個廣場,曲徑花壇、淺池,荷塘,戲台,盡頭是大小兩個會客廳,以及巨大的餐廳、廚房。東西小門通往三進側院,能住百人。
二進三進四進皆有風光,不及詳述。金家五仙不好住進內院,他們和手下千來號海賊將前院、側院全住滿了。招待他們的仆役早已備齊——賈氏遣散了不少管家仆役,都安置於此,反正連飛有的是錢。忠心不忠心的,暫時指望不上——他們在賈府幹活兒時也未必把東家當作天。
女仆都由連飛的小媳婦兒杏兒、橙兒管著,在內院細細抹擦掃洗,緊張地等著胡氏、桃葉大駕光臨。桃葉是王府出身,那目光得挑剔成啥樣?杏、橙二人是曲阜培養出來的高等級丫頭,但這並不意味她們達到了京城高門大戶的及格線。
連飛為了打擊掉這二人的驕橫,直把太上皇、大公主、忠順王、北靜王、西平王和金榮一家的交際往來簡單說了說,更提了提寧夏德王妃將胡氏當女兒看,蜀王夫人、郡主、成都府尹夫人則被胡氏和陶夫人壓得抬不起頭……
不能再形容了,杏兒要昏倒了,大口喘氣,可能要控製不住嘔吐了。橙兒麵色蒼白,全身都在發抖,手顫得提不起來……
五仙們等嚴保根敘述了與王子騰的交談過程,俱鬆了一口氣。京城作派哪是他們這些鄉下土包子能想像的?王子騰這種雲端人物他們連見一見的勇氣都沒有。幸好嚴保根紮住了台麵沒有垮,金家的麵子保住了。
正在議論王子騰的權傾天下的過往,門房,一個賈府奴才,跟頭把式地跑進來,哭喪著臉道:“啟稟大爺,門上有個自稱是金大汗舅舅的人領著衙門裏的人上門來了。”
啊?金仙樺跳起來道:“抬我的刀來!”老五仙柚忙攔住,“我去看看。”
其他四仙七嘴八舌地道:“胡夫人的兄弟?要好好招待才行?”
“誰知道是不是假貨?”
“順天府的人來幹什麽?打出去……”
金仙柚隨著門房來到大門口,隻見兩個差官守著一個背著個破包袱的中年人。那差官們趾高氣昂,談笑風生,旁若無人。但那中年人局促不安地站在拴馬樁邊,背對著秋風發抖。
金仙柚道:“哪位是金榮的親戚啊?”
那中年人抖抖縮縮,點頭哈腰地走過來,還沒開口,旁邊的差官大大咧咧地道:“你誰啊?見到我們順天府的人也不自報家門?”
金仙柚道:“忠順王沒有你這樣的手下吧?我家金榮和王爺交往時也沒見過您這號牛逼人物啊?忠順王剛剛拜我家金榮為師了,你知道不?”
忠順王已經不存在於京城社交圈了,但哪怕這哥們兒臭不可聞,也是個王爺,不是小小的差官敢當眾占口頭便宜的——“呦,您是金大汗的什麽人?”換一位也不能這麽大排場氣場,還直呼其名。
金仙柚不理他,隻上上下下打量那中年人,那人低聲下氣地自我介紹一番,說若不是草原大亂,現在他應該在青城給薛氏印鈔廠做事了。
諒沒人敢冒認親戚,不過金仙柚也沒輕易放過這人,從頭到腳在大街上問了個明白。那胡安說到賬上出了差錯時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似的。
直到兩個差官臉色灰黑了,金仙柚才停止,問差官怎麽個章程。
那為首的差官氣焰低靡,遞交了一份文書,道:“金陵府交割來的人犯,交到貴府就算完結了。”
金仙柚訝然:“千裏送親戚,這金陵府差官果然是義士,我們必要當麵致謝。還請這位差官讓金陵府來人過府一敘。”
那二人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怏怏地去了。
胡安道:“那兩個京城的差官可不是善茬兒,聽說路子野朋友多關係硬背景深……”
金仙柚頭也不回,手指往差官背後一指,“明天一早打斷這二人一條腿來。”
兩個小個子從角落裏鑽出來,按了按帽子,從金仙柚身邊走過,向那差官追去。
金仙柚笑容可掬地對胡安道:“胡大舅,裏邊兒請。”當先向側門走去。
胡安抬頭看了看門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袍子,破爛不堪沾滿油漬水漬,回頭看了看遠去的那兩個準備打斷人腿的流氓,愣了一會兒,向金仙柚追去。
賬上耍手段算什麽?老子要跟著這一群沒有王法的混蛋混了!
好機會!
那兩個差官拐了兩個彎,外衣反穿,立刻變了個形象,七拐八拐到一家冷僻的茶樓坐著。
櫃台裏坐著個彪形大漢正皺著眉毛查賬,身邊兩個少年歪嘴斜肩的,看來三個人在鬧別扭。整個茶樓一個客人都沒有。
兩個差官在最暗的角落裏坐定,不一會兒,一個少年跑堂過來招呼客人。
追蹤的海盜探子則眼睛都沒歪一下,直接走過了茶樓大門,然後扭著眼角把茶樓地勢研究了一下。
這個茶樓有三層,建在四通八達的交通要道上,偏偏前後左右都有高牆,稍稍走兩步就看不到招牌了——怎麽會有人在這麽個藏風納氣誰也注意不到的鬼地方開茶樓?青樓還差不多!麵積倒是很不小。
一個海盜探子找了個能看到茶樓大門卻又能隱住身形的位置,在草木後的陰影裏躺下。
半個時辰後,來了兩人,另一個探子從街道那頭大搖大擺地經過,果然看到四個人坐到一桌。一個時辰後,差官們出門,揚長而去。再半個時辰,後來者也出門離開。兩個海盜一人盯一組,分頭行動,就和過去上陸踩盤子一樣。
櫃台裏的苗敢對一個少年道:“聽出來了沒?喝茶的什麽來路?跟蹤的什麽來路?”
雖然在鬧別扭,張蓁訓練出來的少年職業素養還在,他低聲道:“先到的二人是順天府的人,後來的二人是何庥的人。外麵的人好像是金府的。”
苗敢沒有注意到外麵,因為他的注意力全身都在“虧本生意”上,否則那兩個海盜探子是他認識的,金五仙身邊的人,嚴保根的得力手下。
苗敢一聽“金”字,便問,“哪個金府?”心裏湧起不祥之兆。
小探子道:“就是咱們頭兒家。”
苗敢伸手就想一巴掌呼過去,那孩子捂著腦袋道:“是胡大舅爺的事兒。”
苗敢放下巴掌,真要打這孩子頭上,估計胸腔都得碎了。張嗩呐訓練出來的孩子機靈有餘,功夫不行——大概是因為身為探子,如果功夫太出眾容易露餡?
苗敢刷刷刷寫了個條兒交給那小子,他卷巴卷巴,塞進一個竹哨,半個時辰後這竹哨就到了連飛手裏。
“何府通過順天府插手胡安事?”連飛讀著這秘信,半天才翻譯出來,喝河賀、呼胡虎戶,音都差不多,要弄明白是哪個,得慢慢拚。
一個時辰後,金家五仙也都知道了,何庥在順天府幫助下盯著胡安。
連飛親自立刻審訊!
才問了一句,胡安就全招了。
真是個廢物。穿上豪華尊貴的一身新衣服,仍是個癟三樣。
搞清楚對方居住點、回來複命的跟蹤者立刻詢問,“兩條腿還斷不?”
有了大學士摻合進來,金家五仙都有些猶豫。連飛不開口,聽這幾位怎麽說。
胡安將眾人臉色研究了一遍,細聲細氣地道:“如果金榮在,他會怎樣?”
金仙柏道:“我這個弟弟放個屁都能崩個海怪……他會怕皇帝嗎?”
金仙杛道:“恐怕趙國皇帝需要他更多些。”
金仙柏一拍大腿,“那就幹!都欺上門來了!”
胡安低下了頭,這個外甥了不得,連皇帝都得顧忌他的想法。
金仙柚對探子們道:“連何學士府的人一起幹!打斷他四條腿!對方家住哪裏搞清楚沒?”
探子們隻搞清楚了一個人住處,畢竟分身乏術啊。
金仙杼陰測測地道:“抓住一個問一個唄,多大點事?”
胡安心底裏評估著金家兄弟的成色,試探地道:“或者也可以先不打斷腿,虛與委蛇,看看他們要我幹啥活兒,對金榮什麽目的,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反正人就在那裏住著,要斷他的腿隨時都行。”
這個主意很正,五仙們一起點頭。連飛起身道:“天色已晚,請各位安歇吧。”
今天正好可以陪杏兒橙兒樂一樂,五仙們看看連飛,莞爾一笑。
連飛臉都不紅,老幹部了,怕人說?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