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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滿城悍吏,詠樂升平(上)

  甄家在金陵算是比較高調的,姻親是賈氏,自家也有舉人在當小官。當然由於良田千裏,商鋪進項如雨,族人稍微霸道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他們金陵城內欺男霸女的事兒一般都傳不出五裏,各級小吏都是他們養肥了的,一有風吹草動,金陵府不知道的,他們先知道了,先掐滅。


  天下之權在三:皇權高高在上,流官密密如織,地頭蛇吏員才是治理體係中權力落地所在!想要瞞過主官,實在是太容易了——他們前半生都在辛苦攻書,哪怕是策論必考,也是浮光掠影,水上劃圈,言之有理,隔靴搔癢。


  地麵上的盤根錯節,低調豪強,家族勢力,彎彎繞繞隻有小吏們門兒清!主官們卻兩眼一抹黑,有些流官主政三年,竟然意識不到他手邊的文書、貳官,衙子,鄉老,書院山長,縣尉,甚至差人們才是真正管理當地的權力機構。他們這些主官隻是吉祥物一樣的存在,手心向下抓剝摳摟,全力以赴向上攀。


  作為流官的縣令,縣丞,隻要稅收上來,沒病沒災就能升官!下麵孝敬到位了,把派係同年老師主官伺候好了,哪管得了那麽多冤假錯案、欺男霸女、剝皮抽筋!

  隻要別出事兒!維穩,維稅,勞役不要出人命,你們盡管去辦,其他的都好說。


  賈敬所雲天下五權,家族與豪強之類底層力量之龐大,遠非躲在書房裏讀聖賢書的傻子呆瓜們了解的。哪怕到了後世,吏之難纏……如果主官擺不平,必然會背黑鍋,吃啞巴虧,當眾打人耳光也隻會讓自己狼狽不堪,顯得無能。


  因為,吏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這是一個團隊,就是傳說中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網”、任何上任的官員必須畫在心裏的“升官圖”。隻有沆瀣一氣,做一丘之貉,行互利互惠事,才能所向披靡,升官發財,成為名臣。


  古之名臣,就是國賊。


  江南甄家的人雖然沒有在朝庭中央出任官員,但是在江南,有水井處必有甄吏,其權傾三省,非到一定高度者是無法察覺的。


  而諸如宋清安之流的打手雖然在兩江九省總督下巡察司當千戶,他身後的勢力關係之複雜,其立足在外的人哪能得知?

  宋清安是甄家女婿。否則當初也不能輕易地在無錫設下天羅地網將福建勢力和鐵索橫江一網打盡。江南是他主場。


  甄凁在密室接待了宋清安,二人極隨意地找喜歡的位子坐了,宋清安負責倒茶。喝了兩盅茶,甄凁道:“京城傳來的消息怎樣個說法?”


  宋清安道:“淩三攴退休後,他維持的山東幫地盤可能要被兩廣幫搶了。”


  甄凁道:“何庥又不是老廣,怎麽會被歸於兩廣幫?”


  宋清安道:“何庥雖然根子在金陵,但是卻不是四大家族的人,年輕時反而吃過四大家族的虧。索性就投到兩廣那邊去了。”


  甄凁對中央的勢力版圖更替興趣不大,反正金陵的天下是江南宗族的地盤,中央是動不了的。管你山東山西,廣西福建立足中央,地方上沒有大宗族的支持,任你什麽政策也到不了基層。隨你什麽進士狀元,汙泥一樣的地方官場可未必讓你舞得開手腳!朝庭嘛,大概率是說了不算的,天高皇帝遠!


  趙國新皇親政後,風調雨順,政令通達,國泰民安,這功勞可未必是你皇帝和淩三攴吃得下的。那是皇帝拎得清,把草原貿易開放與眾共享,江南也報之以高額稅金和良性的政治互動。這是利益交換。


  如今何庥上台,表演了一個“尊皇”的戲碼,鼻子靈光的賈氏立刻將最新動態傳檄江南——宋清安被召回問計。


  甄凁:“是不是最近皇帝有點飄,竟然想納天下之權於一身?他也不怕撐著?”


  宋清安道:“他本無此想,這是何庥誘導他如此,如果日後何庥舉著尊皇權的旗幟四處撈權撈錢,倒也是一樁麻煩。”


  甄凁:“兩江總督怎麽想?”


  宋清安道:“滄嶧公怕是無心朝爭,準備要告老還鄉了。”


  甄凁道:“他才六十就要退了?”


  宋清安道:“滄嶧公縱橫捭闔一世,看朝爭從來沒有錯過。此番生了退意恐怕是不看好何庥的尊皇新政。”


  甄凁笑道:“何庥上台才幾天,已經有新政推出了嗎?”


  宋清安道:“大小衙門早晚須吟唱《趙頌》,各級官員要寫忠心表,鼓勵百官自查自糾禮之失——這是第一步。”


  甄凁失笑道:“搞這些形式主義的東西難道就能辨別忠奸了嗎?”


  宋清安道:“能不能辨明忠奸我不知道,但是這個查禮之策卻是提供了許多彈劾大臣的依據。如果皇帝想換掉某個封疆大吏,不用看政績,不用投票,隻要說他大不敬、失儀、不尊、荒悖就好了。”


  甄凁沒混過官場,“原來如此!”懂了,這是鏟除異己,清洗隊伍的工具,還挺好用。比如,某個封疆大吏、總兵、學士在皇帝誕辰或者先帝祭日有違禮,被罰俸降級的話,那麽落井下石者不用召集,就能蟻聚。


  何庥用這個辦法能迅速把淩三攴殘餘力量清洗掉,讓皇帝口袋裏的人上位。太平官最好做,往領導家裏搬銀子就好了。隻要不捅簍子——太平時節哪有那麽多簍子?——升官發財連成一條線,指日可待。


  宋清安講明白了,甄凁道:“不知道皇帝怎麽想?沾沾自喜、盼望著心想事成嗎?”


  宋清安道:“大概他已經厭倦了四平八穩的淩三攴,從九門提督沒準備好就企圖進攻榮寧二府上能看個大概——他有些按捺不住野心,想擺脫先帝影響,扔掉淩三攴那一套僵化腐朽的保守之策,推行自己的意誌了。”


  甄凁:“其實當皇帝就不要有太多想法。所有的昏君都有個大棋盤,無數的銳利進取想法,大可不必呀!昏君之所以是昏君,就是搞不懂臣與君,君與民之間的關係啊。孤家寡人的,跟下麵鬥怎麽贏得了?人家祖宗八輩子都是做縣差或者是杵作的,根深蒂固,誰動得了?忘掉不切合實際的初衷,向現實低頭,立刻就變成了明君——這很難嗎?”


  宋清安笑道:“我閑來無事聽說書,妖狐說皇帝心思其實很簡單,就是要證明自己行!比所有的大臣都英明神武,哪怕自己啥也不懂,隻會背書,還要嫌曆史上的君王都是蠢貨!下麵一喊聖明,就真以為全世界真正偉大的隻有自己了……”


  甄凁大笑,“桀紂獻都這麽想。”


  宋清安:“有時候,真有點大逆不道的想法:如果大臣要考試才能當,那麽皇帝是不是也要考試呢?”


  甄凁:“老皇帝看兒子不就是用考試的目光看的嘛——”


  宋清安笑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聽說金陵最近抓了個了不得的人物?”


  甄凁道:“你們江西湖北都知道了?”


  宋清安淡淡地道:“我要是在第一時間不能了解清楚這麽重要的因果詳情,哼哼,有太多人頭要保不住了!”


  甄凁一哂:“有人算計金榮,從薛家商鋪裏挖出了這個爛賭鬼舅舅,薛蟠不知道得了哪個高人指點,把這個包袱甩給金陵府。賈雨村被膩味得夠嗆,就直接寫信問金榮怎麽處理。”


  宋清安哈哈一笑,“這是何庥的手尾。他想利用這個賭鬼打金榮一悶棍。隻要薛家把這人往北京一送,金榮就隻能給安排,何庥就能把手伸到金榮身邊去。”


  甄凁:“太想當然了吧?金榮隨便把這人往青城或者南越一送,高高架起來,隨便賞點金銀,名聲也保住了,身邊還幹淨。”


  宋清安:“哪有那麽容易?何庥必有後手。”


  甄凁笑:“金陵還有一個人,何庥應該利用起來。”


  宋清安:“莫非是當年金榮的老師賈代儒和賈瑞?”


  甄凁:“皇帝想把金榮留在身邊,金榮喊出了滅儒門、下孔聖的口號——如果我是小衍聖,先把賈代儒推出來罵金榮一頓,再讓賈瑞說說當年金榮的流氓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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