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老將下馬,爛泥上牆(下)
“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何庥憤怒了,大聲疾呼,“而我大趙,居然有遞條子代替律法,花錢可以買通受害人撤銷訴狀……”
好吧,沒想到這個人是個還是個理想主義者,憤怒中年,絕對正義,剛性執法者……彈性的淩三攴要倒黴了。
何庥:“至於發生在青城的蒙人老頭全家被滅門慘案,完全無視人之為人所需的公平正義持中……”
至於嘛,拿這個來清算淩三攴?然後否定淩三攴執政原則,推翻他的為政措施?隨即再吹毛求疵,以細節否定全局?合著這十年盛世原來建立在不公不義不正的謊言之上?皇帝的身子略動了動。
何庥:“……在趙國有許多番人,他們也受到壓迫,迫害!比如一賜樂業人,每年給趙國帶來上億兩白銀的收入,怎麽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如果有人說他們和綁架鄢國公主有關,請拿出證據來!鄢國公莊有首告嗎?有沒有經過審判?有沒有讓一賜樂業人自辯?什麽人動手殺了一賜樂業人?有沒有抓捕歸案?從程序看,結果非法!而且有損我大趙開放進取的形象!”
所有堂上眾官,以及正在打瞌睡的人,眼睛都睜開了,直愣愣地看著這朵奇葩。開放進取?為番人得罪鄢國公主?她是何人你確定知道?
水碩很想跳下去捂住他的嘴……律法絕對不能成為阻礙正義的幫凶,但是也別這麽的……擰巴好吧?一賜樂業人心懷不軌地控製了圖播,培養了葛爾丹那個打手,還妄圖控製蒙元和清國,你跟他們講程序正義?
趙國交到此人手上,水碩有點懷疑,會變成啥樣……專門搞形式主義和普世價值?
何庥激昂:“還有某些豪強,和國家機器作對,不肯完全被納入體製,這簡直就是對大趙的大好經濟形勢和政治穩定的破壞,我們要把這些隱藏在公務員隊伍中的異己分子清除出革命隊伍……”
您好像是要和賈氏等權貴決戰?你知道不知道,建國之初,這些權貴的力量遠勝水氏,在他們的支持下,水岩才能整合李自成、劉宗敏、十八寇的力量平了天下!如果賈演賈源想當皇帝,水岩未必能坐穩江山——南逃的明朝小朝庭就是在二賈進攻下摧枯拉朽一樣崩潰的。讓趙國與豪強們徹底決裂?賈淮這樣的潛伏高手你知道外麵有多少個?你醒醒!這是左傾幼稚病!得治!
何庥:“還有什麽和尚道士,自稱雙聖——孔子都不敢稱聖!!這簡直就是對法製體係的侮辱!!!出家人居然能影響朝政,我們這是後唐還是南梁?”
哇,你真敢說!
二愣子就是你了!何庥你這是亂拳齊出,想與全天下為敵?
何庥:“天下是朝庭的天下!哪能有法外之地?那些遊離於法製之外的人或家族,全部都應砸碎!打爛!扔進垃圾堆!天下隻能有一個聲音存在——”他轉身拜倒在地,“吾皇萬歲萬萬歲!”
愣了足足半分鍾,水碩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了,下麵堂官們才反應過來,一齊拜倒,“吾皇萬歲萬萬歲!”
水碩將身子斜靠在龍椅子上。這張椅子依然不怎麽舒適,但是他的心情很好,有點想跳舞。
或者這個何庥有點虛,有點空,有點不踏實……但是他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
有些事情是好像到了應該改變的時候了。
也許這個何庥能夠給朕帶來驚喜也未可知。他說得好動聽。
水碩起身,將何庥扶起,微笑道:“首席大學士可以麵君不拜。”
何庥順勢起身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禮不可廢。”
水碩看著這個何庥,這人本來就高大英俊,眉直眼亮,鼻挺口闊,比之二十年前的淩三攴不差。重要的是,這個何庥身上沒有老人味兒!幹幹淨淨,清清爽爽,正大光明,而且態度謙恭!
很講禮!給宗師皇帝應有的尊重!越看越順眼。
皇帝拍了拍何庥的肩膀,“眾愛卿平身。”
一顆顆腦袋從地麵磚上升起,與何庥和皇帝平齊,皇帝有些恍惚,似乎上一次立於陛下,與眾生相混已是前生前世了一般。
皇帝心底裏沒理由地陡然湧動一種情緒——懷舊、煩燥或恐懼……他有些慌亂地回身,跑上丹墀,然後在皇座前止步,回頭笑道:“眾愛卿都是趙國肱骨棟梁,”他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和措詞越來越像先帝了,他略微提高了點音調:“朕就把這趙國的繁榮昌盛交到諸卿手裏了。”
眾臣以何庥為首,躬身參差不齊地道:“臣願為國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何庥回到家,心裏評估著今天第一次亮相甩出自己觀點時對皇帝的衝擊——做對了什麽,做得不夠好的在哪裏……
他在靜室中枯坐良久,走出房門。
從廊下站起一個身影,精明強幹的眼睛低垂著,叉手為禮。
何庥仔細看他一眼,“你是龍哥兒?都長這麽高了!”
何龍抬頭笑道:“大伯,您上次見到我時,我才十歲。可不高了不少?”
何庥點頭道:“一晃都這麽多年了?陪我散散步。”
二人到了後花園,閑雜人等退到花園門外。何龍緊跟在何庥身後,亦步亦趨。
何庥:“那個人找到了?”
何龍:“找到了,現在薛蟠手裏。”
何庥:“薛蟠狀態如何?”
何龍:“我估計不大好。”二人同時按壓住嗓子嗬嗬大笑。
“所以,薛蟠以為你是淩家人?胡安以為你是他賭債的債主?”
何龍低頭道:“也的確想了點辦法讓他從我這裏借了點銀子銅錢,說欠我錢也不算錯。”
何庥:“如何保證胡安會把內部消息傳出來換錢而不是拿你換金榮的信任?”
何龍:“如果他不聽話,我就找胡氏告密——當初胡安本想把她賣到揚州妓院去做瘦馬。”
何庥簡潔地道:“不夠。”
何龍:“金榮是反賊,日後要殺滅三族的,你胡安正好在三族內,不拿出功勞來,淩相也不好救你啊!”
何庥:“淩相退了,說這個怕不好使了。”
何龍猶豫,“請大伯指點?”
何庥:“把胡安吸收到皇城司裏。”
何龍:“可是我又不是皇城司的人。”
何庥:“但是胡安不知道!皇城司看中了他,開心還來不及,怎麽會去查真假,他查得到皇城司有沒有你這號人?就算金榮有能力去查,胡安應該不會告訴金榮此事,老底給人看了還怎麽兩頭撈好處?”
何龍:“也就是說,對胡安來說,出賣金榮給他自己脫罪才是最優選擇…那我還得給胡安加價值了,如果胡安沒有某種價值,怎麽會進入金榮核心圈子?”
何庥:“所以最好讓胡安真的獲得些內幕情報……關鍵的時候,發些不準確的情報也行的吧?”
二人又笑。
何龍總結:“我先找到胡安讓他還錢,第二步,發展胡安做皇城司探子。第三步,給胡安情報取得胡氏和金榮的信任。這個計策會不會太明顯了些?”
何庥:“就是明顯了,金榮和胡氏才不敢對胡安下手殺!因為胡安代表朝庭而來,對吧?”
何龍:“索性托個人,讓胡安真入皇城司算了!”
何庥:“一步一步來。我剛剛獲得首席大學士,皇城司還沒來投靠。不急。必須要保證胡安在我們手裏,同時還得讓金榮投鼠忌器,不能壞了這個人性命。日後胡安這個人能大用的。”
何龍笑:“這個東西爛泥扶不上牆,怕大伯您會失望。”
何庥:“越是廢物越是有用!金榮名聲未免太好了些,有機會就得給他抹點屎尿上去——有些人雖然看著靠譜,但總會有機會讓他做點不怎麽靠譜的事……同樣,不靠譜的人未必做不出極靠譜的事來!胡安這種人不要不敢用!”
何龍笑。
何庥:“如果胡安能大用,就培養培養,保下來。如果真如你所言是塊爛泥,也能惡心惡心金榮,安他一個不仁不義不孝不慈的名兒。”
何龍笑,“大伯高明。”
何庥:“莫要提半個淩字,讓薛蟠去自己以為你是淩三攴的人。”
何龍笑道:“我剛敲了三下手心,薛蟠就熊了。”
二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