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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老將下馬,爛泥上牆(上)

  淩三攴放下小孔寫來的訃告,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先拜讀了老孔寫的《與金榮小友辯》,搖了搖頭:老派,呆板,陳腐,還是太君子了。語言雖然凶猛,但純防守哪能防至萬全?進攻方倒是隻要攻其一點,破了就算滿盤贏。


  想要贏,必須進攻!應付金榮的毒舌,必要以毒攻毒。你四平八穩地重複千百年來說過無數次的陳詞濫調,有屁用?

  金榮的毒辣手段簡直是防不勝防,老孔的文字就像隔靴搔癢,立論弱不經風,結構易燃易爆,推論支離破碎,理解奇形怪狀,既無殺傷力,又缺侮辱性。


  但是作為聖人後裔,訥遲拙樸、四平八穩的文風才合身份——雖然看上去很窩囊——但是做為臨終絕筆,好好宣傳的話,倒是一步妙招。如果金榮反擊,就是小人咬君子;如果金榮不反擊,就是心裏有愧,趕緊來磕頭認錯,並且改弦更張。


  淩三攴退休後身體倒一天天地恢複著,臉色也紅了,氣色也亮了,手也不抖了,腳也不軟了,聲音平滑了,睡眠也安穩。


  在皇帝的“突破宗師”慶功宴上,淩三攴被皇帝親自敬酒,九皇子陪飲三杯,這個麵子給得不小!淩三攴心情激蕩,將得失之心放下,身體就輕鬆了起來。可見放開懷抱、解開心緒、甩開包袱可以治病。


  淩宣平時住國子監,偶爾回來看看爺爺。老孔的絕筆一送到京城,國子監也人手得了一份,淩宣立刻回來問計。


  淩三攴下垂的眼皮抬了一抬,看得孫子有些心虛,道:“莫非你想借老衍聖這篇文章,開始著手搞報紙和天網報打擂台?”


  到底薑是老的辣,小嫩娃撅個屁股,人家就知道你要拉什麽,放什麽。


  淩宣笑,靦腆得緊。


  “機會倒也是個機會,”淩三攴沉吟道,“但是金榮月內就會來京,此時大張旗鼓地以這篇文章迎接他的到來,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小家子氣了些。”


  淩宣笑道:“就算小家子氣了,也是孔小衍聖的事兒,和咱們有什麽關係?”


  淩三攴推開窗,幾個仆人正在花園裏收拾落葉,裝到麻袋裏,焚燒或掩埋。


  “既然你已經準備了近一年,時機成熟,就放手去做。”老淩頭兒淡淡地道,“聽說賈寶玉跟你跟得挺緊?”


  淩宣笑,“這人是個一事無成的庶子,爵位沒他的事兒,他們家已經沒有爵位了。家產沒他的事兒,隻靠賈蓉施舍開銷。軍伍沒他的事兒,連刀都沒摸過幾次。考秀才也沒那個心思,總不至於去算賬做生意?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蠹。唯一值得一提者,此人能寫寫詩詞,但也不算上乘,用詞迂滯,中人之姿而已。”


  淩三攴聽得很專注。


  淩宣:“他的兄弟都有前途,個個得享大名,甚至賈琮放話要逼他舔鞋麵……這是他奇恥大辱!報紙是他唯一的崛起機會,錯過了就是一輩子。但是他的賈氏子弟身份讓他很尷尬。”


  淩三攴聽出了一絲意料之外的味道,“所以他拿出誠意來了?”


  淩宣笑道:“出人意料的誠意,價值百萬兩銀子的誠意。”


  淩三攴取過孫子從內袋中掏出來的東西看了一遍,哈哈大笑,“沒想到賈演英雄一世,居然有這樣一個重孫!”中氣十足,笑聲傳出老遠。


  淩三攴陡然驚覺,往窗外看看,幾個小皮猴兒一身汙泥,正在打包麻袋,諒他們聽見了也不會懂。


  淩宣取回那東西,深深藏了,笑。


  淩三攴道:“不肖子孫代代有,坑爹夯貨時時聞。你要以此人為鑒。”


  淩宣道:“是。從來人心如海,貪欲、嫉妒、自私、功利難免一葉障目。控製不住這顆心,終將沉淪。賈氏是武將世家,又是黑道大佬,專門講究弱肉強食,退一步萬劫不複。所以子孫後代要麽一個更比一個強,要麽就是廢物點心一串串。這個寶玉脂粉氣甚重,想來必長於婦人之手。他們家又不需要讓他去擔什麽責任,賈政丟了長子,對這個老二未免手太軟了些,才養出這麽個玩意兒來。我們淩家耕讀傳世,清茶淡飯,廉潔自律,哪會如那些武人粗疏放任自流?”


  淩三攴歎道:“賈氏風光了千多年,也是該敗了。若是能一勞永逸地滅掉這個毒瘤,才是國之幸事,能延國祚百年!可惜賈氏人才濟濟,賈寶玉這樣的混帳玩意兒還是少了點兒。”


  淩宣道:“我的長隨曾和賈寶玉的書僮聊天,這個賈寶玉小時暴虐浮躁,頑劣憨癡,種種異常,稍有不順心便命人對小廝鑿臉穿牙,曾打死過人的。外號喚作混世魔王,連他姑姑都不待見,說他不是個玩意兒。”


  淩三攴道:“怎麽這樣陰私之事,他的書僮也往外講?”


  淩宣道:“不過費點酒水,幾塊臘肉的事兒。還說這個寶玉把內室長得稍微溫婉些的丫頭盡皆淫遍,甚至連西平王妃也曾……”


  淩三攴止道:“不可妄言。”


  淩宣道:“不知道為何這個賈寶玉到處宣揚他和林皇妃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曖昧廝混往事?”


  淩三攴道:“姻緣未成,因妒生恨而已。”


  淩宣道:“此等敗壞親人、愛侶名節的事他怎麽做得出來?真正是個小人,煤渣一樣的男人!不,他算什麽男人?有朝一日西平王回到京城,聽聞這些風言風語,要出人命的。”


  淩三攴道:“所以此人你要用的話,須萬分小心,必防其反噬。”


  淩宣道:“是。我觀此人背祖叛家,天生淫骨,必不得好死。有什麽背鍋的事都可扔給他背著,最好把他爹也陷進去。”


  淩三攴微微點頭,“識人眼要亮,心要明,言語須謹慎,不可漏底,不可授之以柄!你明白了,吾心甚慰。”


  淩宣道:“明日皇帝必然會提到老衍聖之死與這篇臨死泣血雄文巨章,孫兒以為,祖父大人可上一疏,為老衍聖一哭,為孔孟儒門主張計,盡快辦報,以此文為首刊,並遍約大儒為序,記錄心得,成一大觀。”


  淩三攴點點孫子鼻子,“知者不言,貴人語遲。”


  淩宣也笑笑,“當勇則勇,見義勇為。”


  淩三攴,“你去寫一篇檄文來看看,有沒有進益了。”


  淩宣從兜裏掏出一疊東西來,“請祖父過目。”


  淩三攴眼皮一跳,不再言語,取過老花鏡看了,點評道:“雖然幼稚拙笨了些,也有死讀書的嫌疑,倒還算言之有物,不錯,不錯……”


  水碩按捺住煩悶,看著新任大學士何庥侃侃而談,沒完沒了的典故、聖人言、先帝說。


  堂推選舉出來的就是這麽個玩意兒?


  當初淩三攴是怎麽脫穎而出的?不記得了。好像是老淩揣摩出了先帝意思,很是辦了幾件得意的事:比如逼賈敬入禦史台,終身不得進益;比如防疫、救災、平雲南土司、策反天網骨幹、整合文官、打擊兵頭……


  眼前這個何庥嘛,怎麽不記得他的政績?除了比較能說熱血沸騰的空話、套話,推銷價值觀、歌頌先帝,竟然未曾有一策對國政有益!


  是資格夠老?還是買通了上下?還是大家不喜歡強勢的淩三攴,特意找了個廢物,讓日子好過些?


  或者淩三攴把持朝政手太緊,以至於朝內盡是溫吞平庸之輩?巨木之下,寸草不生?以至於這個人顯出了一絲與眾不同的綠?

  水碩不懷好意地望了他帽子一眼。


  遙望青城,童隰也是一言而決,怎麽手下人才管湧,連女人都能頂半邊天?相信如果童隰病倒或退休,青城立刻能選出合適的繼任者,平穩過渡,不至於弄出何庥這種務虛的玩意兒來。


  何庥:“以先帝之高瞻遠矚……”


  水碩掃視一下座中學士、尚書、侍郎,越發鬱悶了。這些人說起來都是精明如猴,清亮如鏡,狡詐如狐的角色,照理任誰被選出來都能吊打這個姓何的廢物。怎麽你們這幫子人都糊塗了?國事艱難,這個何庥搞砸了,你們好看笑話?

  何庥聲音越發嘹亮,“前明之所以……”


  水碩抬頭看看西洋鍾,他已經講了快一個小時了,還沒說到現如今朝政的優劣,問題所在和施政方針。不曉得前明的得失對他當首席大學士有何意義?

  何庥:“我以為,治理天下當行王道,與法製並重……”


  終於有自己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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