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高原之喪,蠻夷之失(上)
八月的高原色彩繽紛,綠深黃淺,紅花白蕊,朱果粉萼,沙褚石青,雪山之冰萬年不化,在雲霧中反射著金色的陽光。
藍天如幕,牛鬥互環。
星月相屬,銀河席卷。
命運強項,靈魂何安?
水流潺潺,曲折平緩。
千峰聳峙,萬壑歸元。
身埋於斯,魂歸長天。
胡氏和桃葉抱著幾個寶寶,看著金榮胡子拉碴的坐在水焉墳前痛哭高歌,也是淚水漣漣。
金榮手裏摟著早產兩個月卻堅強地活了下來的男孩當當。古人說“七活八死”,不管是不是科學規律,水焉以命換命,在金榮精心照看下,駱駝奶羊奶犛牛奶喝著,寶寶很健壯,他終於對逝者有了個交待。
三歲不到的小叮叮還不能理解媽媽已死是什麽意思,她被桃葉按著在墳前磕了好幾個頭。嘴角耷拉著,一副隨時要哭的樣子。隨後看到小媽和奶奶都沒有要心痛她的意思,便收了哭腔,恢複了一臉壞壞的表情,準備待會兒欺侮弟弟小小。
明日金榮全家和金瓏、賈琮等人將要離開圖播了,這是來跟水焉做最後道別的。第一縷寒風已然從西方帶來了冬季的訊息。孩子年幼,高原物資匱乏,還是離開的好。
人之初,來自虛無。人之沒,歸於塵土。這很公平。公主最後的精氣神全部投入到了寶寶身上,她自己頭發不長,經絡碎裂,血脈勉強運轉僅保證機體不潰而已。到了最後終於油盡燈枯,但寶寶仍在,心事已了,是以才能長笑而逝。
金榮證明了他對公主的情義!不離不棄,盡心盡責,不假人手地按摩喂食,讓從來沒有體味到親情的公主最後得到了人生大圓滿。也許對她來說,如此離去是最好的選擇。野心、霸業、職責盡付秋水。
金榮明白這些,但是他不想接受!當年自己在城門口被賈府少年欺侮,別人都躲得遠遠的,隻有公主嗬斥走了賈府倒黴熊孩子,從此金榮的情絲就掛在了那蒙麵女子身上。
雖然地位天差地別,最終公主卻聽進去了自己勸說,解散了天網,委身自己……連一個盛大的婚禮都沒有得到!當然作為出家人、皇族長輩、三嫁寡婦,她對婚禮的臆想早已幻滅,得到了真情已然是萬金不易的幸運!這幸運對金榮來說同樣是萬金不換,在他早已絕望的時候,公主追到了大同,把身子交給了他……並使他鬥誌昂揚。
難得她拋開了責任壓力、身份尷尬、階級隔離,對自己的真心做了個交待,說了實話。
對一輩子生活在謊言裏的公主來說,金榮的“真”就是上天賜予她的福!從不偽飾的金榮,其實就是公主向往的彼岸,而她本人永遠都不可能獨自到達的。
而當她終於留在金榮身邊,她的臉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外人麵前,到死,她的麵罩都沒有拋開。
也許對這世界的防備早已融入了她的血液,那薄薄的一層布,是這個女子保護自己的脆弱的最後防線。哪怕有金榮在身邊,這防衛也從未放下過。
就這樣死去也好吧,再不舍,終還是要放下的。
來生再不生皇家,普通農婦就很好。
寶音率領三千雄兵送了幾百裏,直到金榮一行入川才回。他是恩和的老二,不會繼承鄂爾多斯汗位,所以他決定終老圖播。地盤比老爹的大,兵馬比老爹的多,除了老百姓比較窮……不過金榮說,圖播俯視印度,連接天山昆侖,緊貼川滇……打開思路,窮也隻是暫時的。眼睛盯著印度,腳往四川走,錢糧不就來了?茶馬鹽寶石絲綢瓷器,什麽不是賺錢的路子?
金榮一行從高原下來,將會入川,看看天府之國。蜀山劍仙的後人,怎能過蜀山而不入?
這話說得好,胡氏、桃葉、金瓏、賈琮、連飛和那個姓趙的禦者都笑了。隻有賈玏那個書呆子決定跟著寶音,留在拉以薩研究古藏象雄十八國曆史。
紅衣大主教有大恩於金榮,他命肖指揮保護了被綁架的金榮安全,而且沒有被下毒或吃皮肉之苦。這個人情就落在了小趙的身上。作為趙宋後人,想回祖國看看乃是人之常情,搭個順風車不算事兒。
這個沒有名字的人就成了個甩不脫的油瓶了,托婭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看著此人心安理得地坐在駱駝背上,啥也不幹。
這是人嘛?連大汗甚至都幹了活——把小小和當當兩個男孩裝進兩個筺,叮叮和美美兩個女孩,則用大布帶捆著坐在他的懷裏,算是特別待遇。
胡氏和桃葉如今騎術都相當可觀了,各自一匹駱駝,眼睛不離四個寶貝。她們座下駱駝背上有一個油紙層層包裹的箱子,裏麵是水焉脫落的長發,細細地編織成了辮子,另外還有幾百張水焉畫像。這個箱子將會伴隨金榮終身,直到臨死前交給叮叮和當當。水焉畫的深穀幽蘭圖遺留在了京城金莊,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來了。可惜。
其實那幅圖在林黛玉手裏,目前暫時還沒有外人知道。水一方這個號,也不出名,非皇室人哪能知道?西平王水涗自然是曉得的,但是這畫在他媳婦手裏,他哪能猜得到?太玄幻了。
賈府家將還有二十人跟著賈琮,其他的姓賈的都跟賈琛回京城去了。如此賈珍也算對家裏有了交待:賈琮雖然沒見著,其他子弟領回去了。
隊伍裏還有一個不速之客——張蕈巴米爾的老三張炣。這孩子殺掉了綠衣僧無數,替父報仇後,不想當馬賊禍害賈珩了,就跑圖播來給賈珩和張嗩呐送信,然後就不肯回去了。
張炣除刀馬熟悉,波斯語、蒙語、漢語說得極溜外,外表就是個維族人模樣,精明強幹,帥得驚天動地。
如今的團隊裏,金榮留了須,雖然臉上紅斑已退,但也已經不漂亮了。最好看的就當屬連飛、趙禦者和這個張炣了。
托婭暗自給這三大小帥哥排了個序——接連排了三天也沒個結論。算了,並列第一吧。
隨著海拔降低,朝雲暮雨,林幽草深,水急山靜,難得看到人家。向導是走老了的商隊領隊,言語急促,口齒含混不清。
一路上穿寨過鎮,金榮一行有女客嬰兒,怎麽舒適怎麽來,走得慢到極點。賈琮一有機會就鬥熊搏虎,赤手連殺幾頭大熊,把所有人都驚著了。連金瓏這個宗師也連連點頭說賈琮進步神奇。
趙禦者麵有驚訝,張炣更是誇張地崇拜……直到連飛也赤手殺掉一頭熊後,這二人看待這一群人的目光就不同了,好像他們都是怪物。胡氏和桃葉看到金榮心情轉好,喜不自勝,心頭一塊石頭落地。
托婭最喜歡射鷹,剛開始在金瓏賈琮的注視下慌亂不已,準頭欠奉,一路上出了不少洋相。直到有一天一隻鷹穿林而來直撲在地上爬行的美美,托婭不加思索抬手一箭將那鷹刺了個對穿。獲利一片采聲。
從此後托婭箭術進入化境,把張炣那個暗自嘲笑她的家夥嚇得不輕……在張炣的小心眼裏,這一群人怪物之稱號躲不過了。
時間能治愈一切傷心,路途也是。當大家終於途經汶川、映秀,過都江堰踏上成都平原,順著大河向成都進發時,水焉去世帶來的傷不知不覺地收了口,結了疤,落了殼,成了一朵粉紅色的印記。
使用肖指揮安排的路引進了成都,迎麵而來的深邃淺嬉氣息環繞著金榮的腦海中每一個思緒和每一次呼吸。條石地麵平整幹淨,房屋都是磚石造成,富貴典雅。
走了半個時辰,一首詩就成了。
竹深林遠煙霾綠,河寬浪緩碧水清。
雲遮霧掩月無缺,葉落枝搖風有形。
垂髫竹馬喧無賴,耄耋玉子撼棋枰。
滿牆青藤綴香院,半樹芙蓉雨花亭。
閑看樹影撲蝴蝶,不辭長做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