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靈魂碎裂,緣起性空(下)
金榮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看到地上匍匐的台吉們都騷動起來,金榮立刻懂了。
思忖良久,金榮道:“莫非大和尚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你自己未曾堪破:鴻蒙初辟本無性,打破頑冥須悟空的道理?執著於拘束,禁戒,嚴律,身密,何時才能跳出通靈界,恢複自在身?”
這就是在賭了,如果剛才那縷仙靈微光的意義就是金榮猜測的那樣,他就能懂。
長長的歎息從車內傳來,一隻胖手搭上小紅衣的肩膀,一個大胖子從車內鑽了出來。
肖指揮在一旁介紹道:“此紅衣大主教珠古。”
看到金榮能應對大主教的詰難,肖指揮大為驚歎。
大主教衣著樸素,在一群皮毛禽獸包圍下顯得卓而不群,仙凡有別。他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到金榮麵前,金榮深禮,抬頭,隻見大主教眉毛疏淡,目光卻尖利睿智,似乎能看透一切虛妄;微笑掛在嘴角,似乎一切都是浮雲,不值掛懷;但胸口微微起伏,似乎不堪重負,以有所執未曾堪破。
大主教讓大家都起身,台吉們匍匐過來,輪流親吻了他鞋麵後,才敢站起來,滿臉興奮激動崇拜地看著他。
大主教珠古衝深禮的大公主點點頭,並不計較她一介女子居然隻行了個男人揖就算了,然後越過眾人,站到金榮麵前道:“你陪我走走。”標準的普通話,起碼二級甲等。
金榮落後大主教半步,二人橫穿騎士戟林。
孤獨地對著再無遮擋的廣闊的平原,再無浮俗遮望眼了,大主教歎息:“就不自我介紹了,我大概知道你是誰了。可是我卻不知道我是誰。”
金榮靜靜地聽著。
大主教道:“仙靈微光入心,你就擁有了轉世保靈的能力。哪怕你死了再投胎,也能留下前生的記憶。但是,你將一分為三——即所謂的法身、報身、化身。所以你碎成了大大小小的三塊。再轉世,再分割。轉世三次,原來的你可能隻餘九分之一,或者運氣好的話,能剩下九分之四的自己了。”
金榮汗出。
大主教笑:“哪怕你找到了自己,也回不到從前了……心裏雖然知道你還是自己,但顯然又不全是原來的那個人。多出來了的東西潛伏在你心中,看不到,摸不著,但知道。所以才需要我們回歸本心。智慧、知識、野心、權勢、金錢、人脈盡皆為空。從你所作所為看,想必你已經悟透了。”
他伸手指了指天空,“就算是它,又哪能那麽容易得到想要的東西?過去曾讓它晉級的,都將是最終的負累。過去成功的體驗,全是對本心的蒙蔽。你想要的必不能外求諸人,當反求諸己。”
金榮大受啟發,頭頂仙靈氣發,一道微光鑽入紅衣主教眉心。
他無奈地笑道:“你看,它根本就不懂,全憑本能運作……這也是知見障啊。”
金榮想問那麽我們該怎麽辦,然後又想到,如果這位前輩知道,自己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果然紅衣主教看看金榮欲言又止,點頭讚道:“你想的不錯,就是這樣。”
嗯,與這樣一個全知全識的人談話真是一種享受:不用你費心編織語言,組織邏輯,對方早已作答了。
大主教又道:“作為一個失憶者,我倒還可以給點忠告。”金榮俯身一禮。
大主教道:“通靈寶玉從不放過任何一點可以利用的東西,哪怕是一滴血,一句話,或一根柴火。我們都躲不掉生生世世都要為它做牛做馬命運,因為我們將欠他一命又一命,生生不息。”
他回頭正視著金榮:“緣如何起,緣如何滅,我是等不到答案了。你說我著了相,我無可辯駁。下一次,二十七分之一的我,或者根本隻會在夢中偶爾靈光一閃,才會回想到過去,看到點什麽。片鱗隻爪,鏡花水月,不空也得空……也沒什麽意思了!”
他並沒有讓金榮回答或解釋什麽,他相信金榮懂,金榮剛才的回答句句狡獪,虛而不失,卻依然算是一個解讀吧。
大主教道:“一句我未知也,真是道盡了本心之空,非空之空也。”隨即他目露鄙視地道:“有那麽一些人,一心想拓土開疆,吃掉維拉特,控製蒙元,侵入女直,招兵買馬,西征土耳其,直達他們的應許之地,建立起橫跨萬裏的巨大國度!妄圖讓凡有那本經文之處,必成其國!成吉思汗都不敢想的巨大版圖,他們已為之準備了上千年。”
金榮知道,那些人之所以永遠不死心,因為這是他們存活的支點,文明不被同化的底線。
大主教厭惡地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來隻是順路,有人告訴了我你們的事(金榮腦中肖指揮的影子一閃而過),從而見你一麵。他們綁了你來,要做什麽,你如何想,怎樣應付,我不管,你和他們當麵談。反正如今的圖播,我也做不到主。”
金榮才明白,原來自己的安全保障是緣於這個大主教的保護,但他也無法完全控製局勢。今日見麵也隻是個過場,對同病相憐的後人施以援手,或許能助其開悟,破開虛空,自渡渡人。
一世一世的輪回並不是令人開心的事。要麽索性拋開負擔,擁抱胎中之謎,每次重啟生命都從零開始!而不是拿昨日剩菜一遍又一遍地回鍋,每回鍋一次就剩熱吃掉點,再加點新貨,油糖肉菜鹽油辣……真讓人作嘔。
這個智慧如海,胸懷若山的穿越者,也是個可憐人:活著是空,死了是假,輪回就是個坑。
兩隊並一隊,大家回到了寺廟。直到此時金榮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薩斯迦,而是另一個大叢林示藏寺的鄉下別院。
在此歇腳一夜,紅衣主教將繼續向北,他的目的地是甘肅的拉卜楞寺,於彼駐錫,研讀佛學經書——以他的方式給通靈寶玉打工,直至下一個輪回,忘記一切,僅餘夢回。
所有金榮的女人、仆人、會友、同學都拿著、抱著、摟著一種類似於“我們家金榮原來這麽偉大連紅衣大主教也必須以同等地位視之”的傲嬌,個個與有榮焉,恨不能與全世界分享並給自己扣個“聖人之(基)友”的大帽子感覺自己平白又漲了一截身價、身份、甚至身高……
隻有金榮依然如故,畫連環畫,疏理情節,構思畫麵,作性格填充和心理分析,力求莫要一上市就被懟掉一層皮。
莫姒姒和成娟娟忽然良心發現,給她們家小姐備一份好東西時,都會給金榮也捎上一點兒。夜夜春宵的瘋狂忽然一收,兩人低眉順眼地行走坐立,低聲小意地伺候公主,每天拿天下會台吉們練手時動武也更加的……凶殘。
水焉照例不理會這些工具人的小算盤、心理和行為模式轉換,內心深處隻想著一件事:桃葉已經有老二了,我可不能落下,必須在離開高原前再懷上一個。
全隊三百六十人中,隻有連飛一個人最正常,神出鬼沒地在高原上潛行,擒過野驢,獵過熊羆,甚至躡在野駱駝後麵看它們的窩在哪裏。
這一天,連飛遠遠地聽見了悶雷般的轟鳴從通天河對岸傳來,大約三萬騎兵直接涉水而過。連飛趕緊回來報信兒。
金榮正有些憋氣,紅衣大主教已經點明對方立刻就會來談判,等待的日子過得真是慢啊。
那麽誰會是綁架自己的元凶呢?
紅衣主教離開的第十天,以色列的金小姐笑眯眯地在一個蒙麵女子陪伴下又來進香了。這一次,她直接點名要見金榮。
她的身後跟著三萬騎兵,鋪開在漫天遍野的陽光之下,如蟻軍,如蜂群,殺氣衝天而起。
所有的人鬆了一口氣,現身了就好。
來談談條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