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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潛龍在淵,刀劍相逼(下)

  王夔送走了八杆子表哥,回到內舍。


  曲折深邃的院子裏,樹叢搖曳,陽光將幹枯的枝葉映在牆上,地上。拐角裏尚有絲絲初雪堆積了薄薄一層,將不甘寂寞的枯葉梗顯露出來。


  王夔呆呆地看著雪與枯葉,直到內廳一個弱弱的聲音到,“走了?”


  王夔規規矩矩地道:“是。”


  那聲音:“有沒有懷疑什麽?”


  王夔:“滿臉都是疑惑,但是並未開口。”


  那聲音:“唉,希望賈赦事後莫要怪我才是。”


  王夔:“爹爹,人人都知道你不在大同,他未必會懷疑你。”


  王子騰:“若無我的授意,你哪來的消息和膽子傳遞紙條?簡直是欲蓋彌彰,但也顧不得了,若賈琮死在我眼皮底下,我哪有臉再見妹妹他們?但願孩子們能熬過這段時間。”


  王夔:“形勢已經如此險惡了嗎?”


  王子騰:“但隻要踏錯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王夔:“皇帝逼迫如此之急,難道我們隻能束手待斃不成?”


  王子騰從房內艱難地走出來,手腳胸腹盡是繃帶:“若不是怕太上皇翻臉,皇帝早把九省十八總兵全拿下了,還至於留著這麽一大圈子人,廢物點心?”


  王夔:“喝兵血的人如此之大膽,連爹爹都敢暗算!難道太上皇帝不知道軍隊都爛透了嗎?皇帝太著急,如果把總兵官都洗幹淨了,動蕩不安的邊軍有何戰鬥力?下次蒙元再來,誰來拚命?”


  王子騰:“皇帝命我查邊,就是要我趕緊恢複軍隊的戰鬥力!如果能拿下土默特就更好了。但願賈琮機靈點,趕緊跑,別趟這渾水了。”


  王夔:“賈氏是不是看上了草原,才讓賈琮來拚一拚?”


  王子騰:“落子當爭先,若先手在人家手裏,你就輸了一半。賈氏所恃的者,江湖人也。這些人最是趨利避害,牆頭草一樣的東西,簡直就是個笑話。如果水家老少兩代皇帝要鐵了心拚個你死我活,付出三省兩路的代價也要鏟除賈氏這個千年毒瘤,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水氏建國百年,風調雨順,政治清明,有大恩於民,基礎已然牢固,不再畏懼賈氏一怒伏屍千裏了。在天網滲透之下,賈氏死忠還剩幾成?自賈敬退出朝堂的那一刻起,賈氏其實就已經認輸了。他們當然想要一塊草原飛地嘍,或者是個退路呢?”


  王夔:“那麽土默特歸屬……我們要不要也乘熱鬧插一手?”


  王子騰:“不急,莫慌!穩住!目前皇帝注意力全在土默特上,想把這塊土地納入版圖。這個忽然冒出來的金榮看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目前拿到孛爾隻斤大義,再得一眼,全盤可活。哼哼,難說誰最後摔個大跟鬥呢。”


  王夔:“我看不到金榮他們有翻盤的任何可能性,氣是長了兩口,有什麽用?舉世皆敵。”


  王子騰:“你站得太低了。金榮的位置很巧妙,手段也不是沒有,況且童隰也不是好惹的——這一局還有的玩。他們刺殺我,就是要點掉一眼,斷絕金榮的一條生路。這個仇,老子一定要報的!今天我就撤離大同,你自己要小心。估計皇帝發動差不多就在金榮出關這一刻。聰明的話,別亂跑,就在大同待著!”


  賈琮一回到軍營,立刻將紙條交到金榮手裏。紙條上畫著一幅畫:曲曲彎彎的小河流向遠方,蒙古包裝點著遠處河畔。船上一個少年舉著火把,麵向前方,留給畫外一個傲氣背影。孤零零的船前被一節樹根攔住,那樹根張牙舞爪地攀上了船頭。船後的河水裏鑽出一節龍頭,噴出火炎向那火炬少年腦後刺去。天上雲霧沉沉,從雲霧繚繞中探出一隻巨爪,向蒙古包抓去。


  金榮瞪著這畫,心裏急速運轉。


  賈琮呼哧呼哧地將鼻涕吸回,眼淚汪汪地對金榮道:“我們是不是完蛋了?皇帝、太上皇出手,王子騰連麵都不敢露,我們死定了。”


  金榮撓著後腦,心裏一片茫然。天上的龍想必就是皇帝了,不見首尾。河中之龍想必就是太上皇了,安排了餘立根攀上了船,動手在即。


  誰是自己人?賈琮算一個。童先生應該也是,他操刀寫了王道策,被皇帝嫌棄,這不順便來取他性命了?

  金榮回頭對賈琮道,“請童先生。”


  賈琮猶豫,金榮道:“他和皇帝有嫌隙。”賈琮點頭,鬼鬼祟祟地去了。


  金榮喊桃葉,“親,去把張嗩呐請過來,就說我又抑鬱了,請他開導。”桃葉正繡桃花,摸摸金榮腦門,疑神疑鬼地去了。


  那麽婉婷可信嗎?

  先不喊金蟲,這人一驚一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蒙古人立場會不會變化?皇帝一旦插手,他們的立場就難了:皇帝手裏抓著無數好牌,隨手便開出一個他們無法拒絕的條件,賣掉金榮能有多大的事兒?


  開疆拓土四個字有多重?千鈞不能及其萬一。


  如果皇帝要取土默特,觸發條件是什麽?他的最經濟的優選是什麽?什麽時候動手?後手在哪裏?

  如何讓自己變得無法替代、不可或缺、不可觸碰?

  餘立根用他的兵混入了賈氏家將和蒙古騎士,除了賈琮的百人衛隊,其作的四衡全部危機四伏,隨時會被同袍斬殺。如果宮布和巴特爾當蒙奸,把土默特賣給趙國皇帝(盡管這個可能性不大),形勢將更嚴峻。


  金榮冥思苦想,大量能量消耗,全身虛脫,汗出如蒸,仙靈微光自動從金小榮弟弟細細的身板兒倒湧上眉稍,從印堂出,走膀胱經灌入全身每一個細胞之中。


  盡管蘇揚金陵依然在提供仙靈微光,金榮依然清楚地感到了入不敷出。估計金小榮有陣子不能得瑟了……不是自己的東西,來得容易去的快啊!連斬十二女的記錄可能隻會是以後吹牛時的談資了……晚上桃葉會不會笑話我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了(其實也不怎麽中看,實話實說)?


  童隰和張嗩呐結伴而來,有說有笑。


  賈琮愁眉苦臉跟在後麵,桃葉倒了茶,便又去忙繡花。


  餘立根以薛定諤的狀態現身,一臉好奇地跟在後麵。


  金榮念頭急轉,老遠就喊,“各位,咱們如果在這裏等春天,這四個月怎麽打發啊?你們大佬們平時做什麽消遣的呀?”


  童先生事兒多著呢,轉身就走。金榮一把揪住,“要不我們打葉子牌?賭注算我的。”


  餘立根道:“不會,沒興趣。”躍上樓頂消失不見。


  張嗩呐的觀察能力絕非童隰可比,眼睛一瞄桌子上紙張筆墨擺放,立刻知道金榮有事兒。他們曾經隔三差五地一起研究賈府內務,最後得出結論,賈府資金一半被下人管事貪汙。


  金榮這個人有強迫症,桌上若不擺成他方便取用的位置,他就難受。通常根據畫圖、記賬、列表、計算任務不同,筆墨紙硯擺放位置也不盡相同。如果事情重要,會有一本便箋做備注。真沒什麽要緊事兒,桌上會亂到喪心病狂。


  此刻桌上是列表的準備,便箋有兩本,都攤開著,上麵塗塗畫畫全是蝌蚪文字,據金榮講,叫金語,叫誰也看不懂……這哪裏是無聊的樣子?難道是因為餘立根?張蓁瞟了一眼童隰,叫他稍安勿躁。


  關上門,金榮從桌子裏翻出葉子牌,拍得山響,示意賈琮把畫給兩人看。


  待看過畫,賈琮擺出“王子騰”的口型,兩個老狐狸麵色鐵青,顯然明白了一切。


  這是一個圈套,他們是明修的棧道,皇帝另外暗度陳倉,準備隨時摘桃子,圖窮匕見就在眼前。


  童先生大聲道:“洗牌都不會,我教你,桌上弄幹淨。”四個人坐定,開始打牌……就是字麵意思,用手拍打,讓牌嘩啦嘩啦作響。


  童先生寫下“假扮蒙古刺殺”,金榮在便箋上寫下“求外援”,賈琮寫下“敵我難分”,然後三人一起去看張嗩呐。他皺著眉毛半晌,寫下阿蘇特三個字。室內忽靜了一靜,然後洗牌。眾人點頭,去阿蘇特興師問罪,正好打開局麵。


  張嗩呐忽然道:“金榮,聽說你在香山被人刺殺?”


  金榮一拍桌子,“就是,是阿蘇特的人幹的。”


  童隰:“你不是無聊嘛,去找他們啊!大同有沒有他們辦事處啊?”


  張嗩呐:“我帶你們去!跟他們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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