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皇帝倦累,太上逍遙(上)
戴權從角落裏溜近,先給皇帝陛下請安。隻見皇帝頭戴蘇州進的軟煙羅包補纀頭束金絲冠。身上是蜀繡金字萬福黑底緊身內袍,外罩唐太宗款白底雲紋龍翔寬氅。左手大拇指玩著一枚陳霸先戴過的祖母綠扳指,腕上懸著唐朝玄奘大師從印度請回的如來遺物綠石珠。右手執著黃狼筆,心不在焉地在奏折上畫了一個圏。腳下踏著畏吾爾產的長絨棉暖靴。今天的茶碗用的是極品閩產宋朝兔毫黑陶黃釉變窯孤品,茶壺用的是黃山石匠手製南瓜蛀蟲火成岩手壺。
戴權將書桌邊上的小太監攆開,親手洗壺,煮上玉泉山當日二更時分提來的活水,裝入雲南雙江千年祖茶樹精選茶葉鞣製紅茶,洗茶,溫杯,高舉輕入,鳳凰點頭入碗,滴水不漏,再調入一勺長白山浸了百年老參切片的椴樹參蜜。
皇帝伸手將茶端起,隻見色澤赤紅,如殘陽戲水,兔毫碗藍黃黑棕星星點點,嫩嬌如初春之夜空。再嗅一嗅,花香木香蜜香調和得層次分明卻又渾然一體。低頭飲了一口,冷熱正好,火候正好,甜淡正好。
還是老人用著順心啊。
“嗯?”從鼻腔深處送出一個問號。
戴權笑道:“蒙古人接上了頭,但在金榮那兒碰了一鼻子灰,去見大公主,又被晾在二裏地外。”
皇帝不置可否地將茶杯放下。
戴權道:“那敖斯爾最近勢頭大好,基本上收複了被維拉特人搶走的土地和人口,又聯絡上了三個孛兒隻斤汗國。隻等找到一個傀儡就能建國,自封汗國中書令,再將左相右相,平章政事、右左丞、參知政事全部任以他的兒子們,土默特就名正言順是敖斯爾家族的了。”
皇帝沉思道:“大學士們的意思是?”
戴權道:“利用金榮,送人送錢送鐵。挖個縫,插個針,掘個坑,再把大公主和賈探探春嫁過去,拿下一到兩個最大等的斡耳朵封地,慢慢圖之。”
皇帝嗤笑道:“書生意氣!人家蒙古人是傻的不成?隨隨便便任你不費一兵一馬就拿走最大的好處?真可笑,這是要禍害大公主嗎?”
戴權笑道:“大公主手下能人異士無數,美女無數,她本人武功也極出色。怕什麽蒙古人?她與金榮強強聯手,加上賈探春背景深不可測,什麽敖斯爾家族,可能還不夠飽餐一頓的。”
皇帝指著戴權嗬嗬笑了一陣,“真正是無恥之尤。打量她們在外頭舉目皆敵,隻能讓利於朝庭,最後還得求救於朝庭,討個恩典是吧?”
戴權吃吃地笑了幾聲,大公主的天網一脈相承,和大學士們互不相容已經有一百年了,能名正言順地坑她們一記,還是被她們求著坑自己,那是百年不遇的為人做嫁的經典案例啊。
皇帝道:“莫小瞧了天下英雄。對了,童隰那廝不是以小臥龍自居嗎?常歎生不逢時,恨不與司馬諸葛較長短,如今機會來了,讓他陪著金榮去蒙古,看他能做到什麽程度。告訴他,朕很期待啊。”
戴權道:“太上皇那邊……”
皇帝道:“童隰鬱鬱不得誌一輩子,太上皇又不欠他什麽。金榮算得上他的門生,又拿過童隰的天大好處。送他們一個縱橫捭闔一展身手的機會,一老一小一女子,三個屠龍勇士,不應該感謝朕嗎?想必太上皇也是樂見其成的,說不定還把那個第一高手餘什麽根的拿出來作保險呢。”
戴權腰彎得更低了。
皇帝又道:“至於賈家,拿二房庶女換一塊斡耳朵飛地,又能藏甲百萬,又能落地生根再立一房,賺到缽滿,有什麽不滿意的?”
戴權腦袋都要埋進胸膛裏去了,哪敢接口?
皇帝忽然想起來道:“賈妃最近怎麽樣?有折騰什幺蛾子嗎?”
戴權道:“皇後多次借口其失儀,罰她抄經為太妃壽。”
皇帝道:“那賈妃有沒有怨懟之言啊?”
戴權抬起頭來道:“這個倒沒有。賈娘娘自來不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的。”
皇帝失笑道:“那麽就是皇後雞蛋裏挑骨頭嘍?你這老狗,吃了賈家多少好處?”
戴權連忙跪下道:“這個倒是不多,常例,常例而已。皇上明鑒。”
皇帝一腳虛踢,“滾起來。你,我還不知道?嚇成那樣,何必?”
戴權虛擦擦汗,道:“皇上一絲絲龍威,足以萬獸辟易,聞風喪膽。”
皇帝大笑,“狗屁不通。滾!”
戴權灰溜溜地轉身,皇帝道:“回來,那個賈蓉最近在忙什麽?”
戴權道:“被賈敬關在玄都觀內,打熬筋骨或者讀書。前兒聽說被打發到四川路去了。”
皇帝道:“這個廢物看來是要出息了。賈敬這老狗,又在和朕鬥心眼兒了。四川路他們賈家有多少生意啊?”
戴權道:“據薛家掌櫃的秘報,估算下來,絲、麻、茶與鹽,說不少於每年幾十萬貫。”
皇帝恨道:“利潤怕不下七八萬貫?”
戴權道:“跑貨成本也高,估計三五萬兩銀子的利怕總是有的。”
皇帝沉吟不語,“薛蟠說話靠譜嗎?”
戴權道:“以前薛賈兩家有合夥跑過生意,想來有七八分準。”
皇帝道:“薛家聽說敗了?”
戴權道:“他們當家掌櫃欺薛王氏和薛蟠無才無德無能,從公中偷偷地轉了不少生意到小金庫裏。除了不怎麽賺錢的皇家定單,掌櫃和薛家偏房幾乎把公中掏空了。”
皇帝撇嘴道:“這就是德不配位啊。”
戴權道:“皇上聖明。”
皇帝道:“這條線要留著,沒有朕的指令,薛王氏不得撤出賈家,要留這幾雙眼睛替朕看著那賈家內宅!水潑不入怎麽行?要加手段,哪怕用強-——賈政賈璉媳婦是王子騰的妹子侄女,哈哈,王家人眼皮子淺,就沒有不貪財貪權貪小便宜的,從裏頭找條縫下猛藥。賈赦不要動,留著有用。”
戴權應聲是。
皇帝道:“聽說薛家有才女,德貌雙全?”
戴權笑道:“方才一十二歲,又有咳嗽之症,哪裏比得上那個久經沙場閱人無數的海盜女.……”
皇帝瞪大眼睛道:“哪有什麽海盜女!老糊塗了,你?”
戴權無聲地歎息,道:“是老奴想來記錯了,那個出身神秘的花選侍,呃。”
皇帝摸著下巴一臉陶醉,“你個閹貨哪裏明白柔骨美人的難得?其妙不可言處,哼,跟你說不著兒。”
戴權道:“當初和她對食的那個東西已經處理了。但是皇上也要節製方好。”
皇帝一腳踢在戴權腿上,“怎麽,仗著跟朕幾十年了就敢這麽跟朕說話了?”
戴權緩緩跪下,道:“妲己褒姒貂蟬陳圓圓,前車之鑒啊皇上。”
皇帝瞪著戴權半晌,道:“滾起來,如今也就是你敢這麽跟我說話了。朕知道了。一個小小的女人能翻出什麽浪?過幾天,朕膩了就扔夾道裏自生自滅。”
戴權目光閃了一閃。
皇帝彎下腰將狐女繡像本從椅子下的盒子裏拿出來,戀戀不舍地看一眼,同著文字版一齊扔桌子上,道:“這是天下唯二的妖狐亂世精描版,搻去給父皇開開心。”
戴權身軀一抖,低下頭雙手拾過,倒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