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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可道之道,非常之道(上)

  賈敬修仙的道觀離城不過幾步遠,出了東門,抬抬腳就到了。因照顧金老師不會騎馬,眾賈(為什麽你們賈小字輩要蹭我這外人的風頭?我們很熟嗎?)慢慢地任人牽著馬,緩緩而行。


  賈蓉坐一匹高昌王進的極駿黑馬,身下是蒙古小王子贈送之烏木鑲銀鞍,上嵌著金釘,墊著高麗王親手獵殺的厚熊皮,身披靺褐族長獻上之全白貂絨大披風,手執波斯純手工製金絲馬鞭,腰懸範仲淹提過之細劍,洋洋得意當先而行。駿馬頸下傳來叮呤聲,是琉球商人孝敬來的西洋銀鈴,清脆可人。


  一路上小商小販行人車轎見了這陣勢俱閃,一扒拉人仰馬翻。巡城兵丁看到這一群混賬,一樣退到小巷子裏避風,縮頭縮腦探頭觀察。


  出了京城,風光漸漸荒涼,野鳥在麥田裏起起落落。驛道上塵土飛揚,雨後定是極泥濘的。繞過一道坡與林,道觀就在眼前了。東有坡西有湖,南有林北有山。端的是難得避世休閑養老之風水寶地也。


  離道觀百來步,眾人下馬。步道由卵石鋪成,五行令旗如衛士,在路兩側排得整整齊齊,但被不知什麽方向的風吹得東倒西歪。那闕門倒是朱漆銅遝冒,隻頗有些破損掉色。門外還有兩隻鎮門神獸(美術大咖金老師按:奇怪組合),門楣上掛著“玄鳥觀”匾,據說是太上皇手書。


  賈蓉登階,親自敲門,一道童開門,施禮,也不詢問,延眾人入內。眾賈大氣也不敢出,魚貫而行,卻將金老師一屁股擠到最後。


  一行大漢在門後舉石鎖玩刀槍,俱停了手,目光不善地注目眾人。金榮粗粗看了回廊壁上畫著的漢鍾離芭蕉扇,呂洞賓拂塵寶劍,張果老魚鼓,曹國舅玉版,鐵拐李拐杖葫蘆,韓湘子洞簫,藍采和花籃,何仙姑蓮蓬荷花。想是有日子了,褪色不少。院內花木蓬勃,倒是欣欣向榮。另有頗多家仆散落院中,不知道在忙啥。


  繞過進門玄武駝碑太極圖昭壁,隻見正殿供著三清,金帶朱袍,麵目和靄。對柱漆紅,柱台基、背靠石、雀替、抱鼓、雲頭柱、字匾和飛簷一個不少。


  東耳房門上懸著布簾,白色紮染如意雲紋,中間嵌套著金木水火土篆字。牆邊一排長桌,上鋪暗土色細紋棉布,筆墨紙硯俱全,兩個小道士正自抄經。


  賈蓉衝兩人點點頭,道聲有勞。其中一人掀簾去了東耳房,說笑與碗蓋碰撞之聲透簾而出。


  須臾安靜下來,少傾,小道士出來道:“師尊問,說好了莫擾我清靜,怎麽又來啦?”聲音冷冽清脆,如黃鸝出穀,泉鳴冰落。


  賈蓉道:“原不敢煩擾老太爺,隻今日老祖宗萬壽,有小字輩金榮者,因感念賈府開放家學,準其隨我賈氏子弟讀書,特為老壽星打十番祈福。其擊磐磬皆無錯有仙音回蕩繞梁,雖是生手,竟然得老爺評為得了白雲觀打醮的三分味道。又有偶得失傳的二胡古曲,婉轉動聽,特此為老爺助興,並報老祖宗知道小兒輩孝念感動天地,證我寧府積善之家有神明護佑,當為老太爺賀此萬千之喜也。”


  眾賈齊道:“孫兒們特來賀老太爺萬千之喜,請老祖宗安。”


  那小道士道:“如此,稍等。”


  半晌,那雲磐叮地一聲,小道士出門道:“金榮是哪一個?入內說話。”


  金老師也顧不得許多,趕緊左繞右拐,閃過三次暗絆明擋兩次拉扯掐戳,終於到門口賈蓉身後。那小道掀了簾,香風襲來,又見其手細若昆侖玉嫩如春蔥白,還用鳳仙染了指甲。金榮餘光瞟去,那道童忽然覺察,手縮回寬袖,還瞪了金老師一眼。


  金老師遂低頭,跟著賈蓉入內。原來耳房還有內外之分,外屋檀香淡淡的,炕上兩個老者正手談,一人旁觀。小道姑將金榮引入內屋,隻見迎頭蘭花香撲麵而來。繞過蘇若蘭設計的紫檀架大理石插屏,隻見左一溜是王獻之躺過的竹榻竹椅,右一摞是黃裳批過的道藏秘錄,南窗炕上三老者正歪著抽水煙。


  “抬頭。”其中一人道。


  金老師依言,給出一個好看的傻笑。


  那老者目光如刀,眉促唇薄,雙令紋如刀刻般直達口角。頭發灰黑,細簪紅繩在陽光下發亮。


  他細細打量金榮,“豁,原來是個二愣子。”


  邊上一老者幽幽地道:“不二也進不了你這地兒。”


  金老師心中大怒,你才二呢,你們全家都二!幸好垂了眼,老頭子們沒注意,或者注意了也沒在意。誰會管二貨的喜怒呢?反正這一輩子最大概率隻賞見這一次而已。


  目測是賈敬之人點一點頭,“蓉哥兒,賞。”


  賈蓉應聲是。


  金榮忙跪下謝老祖宗。


  賈蓉道,“金榮有失傳古二胡曲為祖宗壽。”


  那賈敬瞟了地上的金榮一眼,無可無不可地道:“曲名為何?”


  金榮早得了指示,自然不會拿二泉映月出來,便道:“聽鬆。”


  旁邊一人笑道:“呦,這曲名有點意思。”


  外屋一人隔著老遠道:“不妨奏來聽聽,權當解悶了。”


  當下小道童將一柄嶄新二胡捧了來,以賈府權勢,這些物事須臾可得,且都是極品。


  金榮坐在小杌子上,調一調弦,隨手拉了個音階。周圍陡然一靜,這貨出手頗為不凡,用的音階居然是西洋樂法,立刻吸引了眾人注意。賈敬本半躺著,此時也直起身來。


  金榮放開懷抱,氣勢磅礴,噴湧而出。老頭子們驚喜連連,“波波波”仙靈微光閃動,注入金榮印堂。


  此曲是阿柄為讚嶽飛破金而作,氣魄豪邁,以委婉作表,以不屈作裏。憑金老師二把刀業餘十級水平,哪能完全表達出這勁道韻味?不過東施效顰罷了。好在賈氏皆軍旅出身,自來在文事與享樂上要求不高講究不多,哪怕賈敬考了進士做了道士。


  這如泣如吼,鋼絲緾藤般的樂曲最對眾人口味。一曲畢,賈敬也為之動容。體味曲名,鬆之不懼,鬆之孤傲,鬆之堅韌,心馳神往。


  想當年賈氏一門雙公,權傾天下說不上,畢竟將星如雲,公侯似雨。隨著老皇帝駕崩,賈氏便被新皇打壓,看著小輩一代不如一代。不得不和境遇類似的家族合縱自保,隻能保持在軍方和地方豪強方麵的影響力。


  當初賈敬考上進士也不能得正官,隻能熬資格,其時滿朝都是新晉,尤以寒門居多。從地底爬上來的言官們更是火力全開,舊王公貴胄們代代降爵,還不免每年都有子弟獲罪,隔十來年就有家族被滅,降為平民。


  賈家這一代,僅兩個空心的一等將軍,沒兵沒權不說,還不得不和王子騰九省提督互為呼應才能保住在兵部和邊軍中的影響力。


  賈敬當年擠不進朝堂核心,被排斥打壓得隻能出家為道,就如這青鬆被壓在大雪之下,枝斷葉摧!

  活,殊不易!死,不甘心!微光閃動,金榮在某些人心頭掀起了仙靈之波。


  散坐的老人們聚攏過來,細細品味,嘖嘖稱奇。一人道,“我喜歡這曲子,這一串手珠賞你了。”金榮謝過道,“不知爺爺是哪位大人?”


  那人笑笑,“聽個曲子還要報名字出身不成?你這娃子忒不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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