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積善成德，神明自得(上)
第二日寅正，尚未天亮，管家便來喚打十番的要上祠堂去候著。
張嗩呐又一臉的卑微模樣，打躬做揖地和管家招呼說笑。
金老師才睡了一個半時辰，頂著兩個墨粉眼袋，一臉的生無可戀，頹廢地跟著夜香哥，一如當年大學裏被輔導員抓冬季長跑考勤時慘狀……
眾人搬了家夥，讓牛車拉了，奔家祠而去——要全部準備好了家夥什才有飯吃。
說話間賈蓉來了。從來沒見過打扮如此風光的賈蓉。隻見他頭頂呂鳳仙戴過的掐絲銀冠，三粒手指粗細大南珠彩暈晃眼，身著衛介同款的亮色粉綠蜀錦長袍上繡出岫雲紋，目光轉動，其色便由綠轉墨，神奇無比。腳下是陳慶之用過的金絲鑲的五色高靴，如踩霞蹬風一般;腰纏方臘戴的黑玉嵌的金絲帶，低調卻神秘;懸著兩枚周文王設計的玉璜，溫潤如脂。烏雲般頭發用黑金抺額勒了，鳳目紅唇;手合著一把東坡居士拿過的湘妃竹扇，指尖把玩著宋微宗用過的綠玉扳指，端的濁世佳公子一枚。
金老師縮頭縮頸地要混過去，卻被賈蓉身後的小廝看出來，低頭湊在賈蓉耳邊一說。賈蓉上前一把揪住，笑罵道:“好你個金榮，穿了道袍道冠，打量我看不出來是吧？混進寧府是要做賊嗎？”
張嗩呐忙搶上一步了來，解說了一番。
賈蓉隻似笑非笑地看著金榮，“哥兒這是讀不成書，想要出台了？”親口說出這句話，如大伏裏跳入冰河，怎一酸爽了得。
金榮笑道，“是啊，家門寒薄，無錢上學，得虧是寧榮二府惜老憐貧，幫襯嚼用。心中感激，不想法子回報一二，不是個事兒啊。昨兒撞上這張班主，說還少個敲磐的，能為敬老太爺添福添壽，雖然笨手笨腳，也是我們小輩的孝心不是？”
賈蓉當胸一拳道:“你小子會不會啊，搞砸了可不是頑的。”
金榮笑道:“讀書我自是踩不住點兒，偏這打磐兒正合了我，竟然一學就會。”
張嗩呐陪笑道:“好叫蓉哥兒放心，我們合練了一夜，金哥兒已然熟了。縱不算多精妙，錯是不會錯的。”
賈蓉竟不知該怎麽應對，一想到素日裏金榮做派，這種彩衣娛八竿子親戚的不要臉的事兒，對麵的確幹得出來。如果立時攆將出去，倒讓璜大奶奶落了麵子。若她到尤氏跟前遞句小話——尤氏是父親賈珍填房，又無所出，平時跟賈蓉這個幹兒子井水不犯河水。蓉哥兒雖然是不怕她的-——但那邊隻須問一二句，你是世子，要置親戚於何地？何苦寒了別人的孝心？……麵上須不好看。又有打十番的班主做保，雖然心下裏膩味得不行，真還不好攆人，寧府終還是要留臉給親戚的。
賈蓉麵皮顫動了半晌道，“既有班主做保，那有勞了，隻要莫出岔子就好。”隨即臉一板:“我放了你去頑也是擔了幹係的。若被挑出錯來，終是要被連累吃掛落的，你張班主也絕落不了好，看我末了怎麽發作你。”
張嗩呐道，“哪能呢？金哥兒真是一學就上手，敲得十分悠揚。”
賈蓉瞪了這兩人半晌，終是不敢自作主張，便自去找賈珍匯報。
賈珍已將上等可口的吃食與果品裝了十六大捧盒，便要賈蓉給老太爺送去。聽賈珍叮囑一番後，賈蓉便將金榮的事說了一遍。
賈薔在側，陰森森地道:“那金榮真是屬狗皮膏藥的，這就貼上來了。甩還甩不脫。”
賈蓉嫌棄地瞅賈薔一眼，“他是賈璜媳婦兒的侄兒，賈璜家裏的和太太最是要好。”
賈珍便道，“老太爺在觀裏多半是不肯回家受大家的頭，打十番的就算打出花兒來怕是他也聽不著.……我們自己人上了供，點了長壽燈，就回園子陪客聽戲。哪怕金榮敲得不熟也不打緊，橫豎半個時辰的例行公事，又沒外人。事後多封點銀子。”
賈榮便懂了。自先去給躲在觀裏的壽星叩首請安。回來後傳了賈敬“無須煩擾，各人自便”的話，眾兒孫便隻讓在家祠給老壽星遙祝萬壽。
金榮幫著把樂器架排開，說是說宗祠，其實真正的宗祠在南京，這裏隻能算家廟。家廟分三進，黑油柵欄五開間！高掛孔繼宗衍聖手書！抱廈懸掛先帝手書九龍金匾“星輝輔弼”。正堂大殿之上高高地香燭輝煌，錦繡幕簾後供的神主看不真切。京城賈家兩位開宗老祖: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供在榮國公府榮禧堂)、其子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和其他先祖畫像掛在正堂。
牆上有寧國公生平。當年開國太祖水岩起於微末，演源二公即棄家跟隨。先後曆經數十載出生入死，生離死別，險死還生，哪怕兵敗多次也不離不棄。最終一統江山，共享榮華富貴。禦賜金牌、(疑似)丹冊、國公朝服朝珠，供在香櫃上，賈演畫像與書法真跡掛滿四壁。尤為引人注目的一幅(疑似)“誡子條幅”懸於正中，上書“慎思，慎行，慎言”。
研究了宗祠，金榮深思。先皇開國之主，為賈氏寫匾，金牌丹冊一樣不少，這恩寵是到了人臣頂點！但為何神主牌遮遮掩掩？從未聽說家廟祖宗之上另有供奉之說。
也從未聽說國公家廟牌匾可以用九龍金匾的。哪怕是世襲親王，太子書房，也未必敢畫出一條龍來。賈家底氣何在，敢用九龍金匾？帷幕之後供奉何人？
牆西北角掛著賈氏宗譜圖鑒。要在後世，這些東西都是國家一級文物，放在博物館裏深藏，老百姓隻能看到仿製品過過眼癮。
宗譜上記錄自賈演以上共計二十七代，賈演以下，代化，代儒等，再下賈敷，賈敬，再往下嫡係孫賈珍，到第五代嫡子賈蓉。另有旁枝入宗譜者也不少。
金榮潛伏於內，將祠堂內的邊邊角角細細看過。向來這種地方外人難以接近，此機會千載難逢。
姑父賈璜名字找到了！居然記在賈代泉名下，而這個賈代泉又是誰？沒聽說過此人事跡啊？
又看到了榮府賈代善那支，以下是賈赦，賈政。賈赦名下是賈璉和賈琮，就是打了金榮一硯台的那位。賈政名下是賈珠、賈寶玉和賈環。
認真說起來，族長一支，賈敬賈珍賈蓉都是一脈單傳，其他幾個都有兩個以上兒子(寶玉算兒子的吧？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