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聲玉振，百裏可聞(中)
金榮抬眼皮夾了對方一眼。隻見此人四五十上下年紀，身量不高，精瘦精瘦，眉粗疏而目光炯然，衣衫粗陋卻極整齊，手掌粗礪，指甲卻極幹淨，頭發更是梳得一絲不苟。便還禮道:“小事兒，不值一提。”
那小老頭笑道，“我們打十番兒的，見過無數尊貴的人物，象公子這樣的肯為我們搭把手的，絕無僅有，張嗩呐謝過公子。”
那倒也是，想我金老師，生在紅旗下長在國歌裏、聽著人人平等的佛唱、第一批紅領巾獲得者、扛著老奶奶過馬路不用謝、撿到一毛錢以內從不昧下交給老師的不留名五好青年，居然成功操控了一頭沒瘋的牛，這成就感簡直要衝破蒼穹。
“明兒是敬老爺的大日子，我們演祭樂給爺看，到時候跟爺喝一杯？”那老頭從下往上看著金榮。
金老師笑笑，“我可沒上桌的資格，人家姓賈的做生日，我姓金的八竿子親戚去幹啥？看別人臉子聽風涼話？”
那老漢笑道:“聽說明兒可熱鬧了，皇城裏最大的兩個戲班子都被請了唱折子戲，爺們兒您想不想湊湊熱鬧？”
這老頭兒有意思。稱呼從公子降到爺，又到爺們兒，自然從容的搭訕大師啊。如果前世金榮這個死宅男鍵盤英雄，會玩兒這一套，憑他肉山一樣的身胚，柔軟的手感，美女還不是手到……不急著跑？畢竟英俊的身子到處都有，有趣的靈魂須慢慢發掘。唉，會搭訕懂幽默總比傻啞呆賤挫強吧？
至於寧府豪宴，金老師當然想去！熙鳳，黛玉，寶釵，幾十個鶯鶯燕燕大丫鬟……昨日睡不著，還想著要閱遍諸釵，最後好好地摸一摸.……臉！這是藝術，藝術！懂不？想歪的看官自己一邊麵壁思過去！為藝術而獻身難道不應該嗎？對比美國搖滾樂團屁股後麵掛著的肉骨皮……摸一摸怎麽了嘛？又不犯法，當然如果不被砍手就更完美了。
金榮變身戲精，給自己加足了內心戲，又擦擦嘴角，半晌才道，“老家夥，可以啊，這麽好玩兒，說得爺心動啦。怎麽個章程啊，讓我混……被請進去。”
二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地已然進了寧府偏院，看著四條漢子卸東西。
張嗩呐很賤的表情笑道:“這不就進來了？”
金榮不屑地撇撇嘴。這就是個剛夠轉身的偏院，也不知是讓小廝們放磚瓦梯子的還是讓護院狗住的。
就這麽小的院裏已然駐紮了一個戲班子。張嗩呐這邊和那邊一陣擾攘，好不容易才劃好地盤。一個麵生的管家進來巡視一圈，極威風地喊，不許隨意亂跑，出了院子抓住了，當賊打死活該。
那張嗩呐請金榮到房間裏坐下，長長的大通鋪，東一溜，西一溜。
金榮聳聳鼻子，那不知是黴還是齁的味道簡直是.……酸爽之極。
張嗩呐奸笑道，“正好我們打十番少了個人，一組磐兒磬兒沒合適的人敲。原本想著小老兒一邊吹蕭一邊和唱經的兼著，現不是有公子您嘛，現學一個時辰，包會！還落五六頓好吃的，還有賞錢。”他瞟了眼金榮，賞錢二字一出，金老師大怒，“你個老東西，瞧我金大爺是貪圖吃喝的人嗎？打量我沒吃過肥的喝過辣的？”那老漢立馬賠罪。這樣兩人條件就算談好了，別的算了，金老師我就圖個賞錢！
張嗩呐教學工作一時還不能展開，先得卸行禮，把樂器架上，讓牛喝水，讓漢子們休息。
金榮抽這空先回到寧府側門口，等有路過的鄰居，請他往家裏帶個話，說有學堂裏相好的同學請他明天太爺過生日一塊吃筵席，今日住寧府裏不回家了。轉身回去找老嗩呐學敲磐磬。藝術相通嘛，老子還會拉二胡呢，打擊樂編鍾編磬嘛，能有多難？
這組民間樂園的主旋律都掌握在蕭笙鑼鼓手裏，盤磬一人，兼鈴襠小鼓鑔的唱經的二人，又精簡又豐富，十分貼合民間音樂市場口味，並且兼顧高雅耳朵的需求。
金老師在張老頭蕭聲指引下，隻要找到每小節第一個音敲一下就算成功。當然偶爾敲錯問題也不大，反正沒人會細聽——就算聽，懂的人也不多，天下有幾個周瑜？還那麽巧聽你表演？
眾人將於賈府家祠表演三支漢樂古曲，能不錯就莫要錯！張嗩呐道，“反正來來回回就幾句，盤旋反複，我起一個音，爺您聽啦。注意我腳尖……”金榮跟著張嗩呐的腳尖，他一點腳，就敲一記，左腳為磐，右腳為磬。
金榮在某個磐上敲一聲，兩人就地開練。笙鼓手跟戲班子劃好地盤，對罵過兩聲後，也加入教學活動，幾個老少爺們兒在偏院兒玩兒得還挺嗨。
金老師是什麽人？應試教育素質教育兩手都要抓但兩手都不硬，文理科交相昏昧，但是禁不住人家文體兩開花，搞定這種民間愛樂樂團排練，簡直不要太容易。
從未時到酉時，尤其是在豐盛晚飯加持之下，金老師那身藝術細胞簡直爆成了傳染癌，泛濫到了全身，直讓社團整體水準上了一個台階！扭扭屁股以示我得意的心情行不行啊？
張嗩呐等人用鄙視且震驚的眼神和下拉並抽搐的嘴角製止了金榮的屁股動作，真是不雅！
張嗩呐以一種“便秘不讓人知”的微笑道:“金爺真是天生吃這碗飯的呀，不像他——這麽多年了隻會敲一個調子。”那人是倒夜香的，負責搬東西趕牛兼職打鑔並唱經.……音樂水準差就算了，連頭牛都搞不定，就不應該了啊，那是你本職工作誒！批評！扣錢！
尋夜香哥毫無愧疚，居然還衝金榮咧嘴笑笑，毛骨悚然。
金榮趕緊道，“張班主吹支嗩呐曲唄？”張嗩呐想了想，來了支娶親的進門喜。氣息悠長，指法精準，歡快喜慶，眾人歎服喝彩。
張嗩呐人來瘋發作，調子一轉，百鳥朝鳳，鶯啼燕呢鴉鳴鶴翔雀噪鵝啄.……端的是變化萬千，直至王者降臨。張嗩呐忽然不吹了，笑道，“老啦，玩兒不動啦。”
金榮一想，憑我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用你之長來戳戳你個小配角，看看有沒有仙靈之氣。先練練手試試，二次元來都來了.……不知道對通靈寶玉有多少幫助，便道:“嗩呐裏麵有個曲子，極大氣的，可比得有鳳來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