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聲玉振，百裏可聞(上)

  糾結了一晚上，金榮半睡半醒地熬到後半夜才沉沉睡去。第二日，頭暈眼痛，起不來床，估計眼圈顏色也很喜人，有如時間管理大師腎虛公子多人運動會的毀容效果。


  胡氏摸摸金榮額頭，有點熱，還說胡話。便燒了豆菜粥，扔了點燈籠花進去，逼金榮喝了這苦到極點的黑暗料理。她一麵繡花，一麵看著金榮喝粥，漱口後回二樓重去睡了。


  睡不到午時，金榮便覺得有些悶，要出去走走。胡氏自己事一堆，正煩著，哪會去管他？吩咐晚上早回，便不去理會。


  金榮雖然用緩兵之計搞定了賈瑞，不怕被立刻趕出學堂，但後續怎麽辦？萬一秦鍾告狀，我是不是應該未雨綢繆一下？

  於是先尋姑姑璜大奶奶請安。將昨日的事揀揀挑挑地說了，告了秦鍾一刁狀，又混了頓午飯，吃飽了多油重鹽的麵條才辭了出來。


  逃學的學生黨其實心底裏終還是有些慌亂，良心未泯的金老師一邊嘀嘀咕咕自我批評，一邊安慰自己初來乍到，必要勘探地形，尋找賺錢機會，二十兩銀子的欠債啊！就算賣身求榮，也得找得到買家是不？


  京城，承載著無數少年的夢想，籠罩在雲裏霧裏。


  見見皇帝啊，加官進爵啊，做宰相女婿啊，或被貴人看中魚躍龍門當個極品家丁啊，或從軍邊疆搏個前程封妻蔭子啊……機會就在眼前，當然也可能遠在天邊！


  三十三坊將北京城內九門外七門鋪排得鱗次櫛比，高牆綠樹把曲曲拐彎的胡同遮蓋得幽深陰暗。且不說王室公侯百官，就是普通百姓人家也是百年氣象。這白牆庭院深，黑瓦台階綠，牆高怕得有一丈？你們得多怕小偷光臨？

  任誰剛剛穿越過來，多走幾步，都會被三步一翰林家，五步一將軍府，拐彎尚書裏，皇室子弟密布的盛況嚇到。有鍾鳴鼎食之家，驅趕車轎如雲、馬驢如雨，揮手奴仆成簇，坐下侍女如虹。街邊更有紅袖飛舞，裙裾輕揚，蕩氣回腸之所。


  金榮倒真想想見識一番青樓豔景，以慰兩世處男之心。望了一眼門口歪帽小廝與雄壯大漢，捏一捏衣袋輕薄，便隻好高昂首目不斜視，繼續前行。


  圍繞著皇宮轉了一圈，欣賞了不賣紀念品蹄髈糕點奶茶咖啡方便麵擼貓非洲鼓的小胡同，同時被無數雙眼睛審視或鄙視著。


  一路走來既無惡奴欺壓良善，又無驚馬狂奔撞攤，也無拋繡球招婿，更無以對聯會友。


  嘈雜而不慌不亂的二次元街巷，幽靜沉悶，熄滅了一切某穿越者關於衝破階級壁壘，打碎透明天花板，突破權力壟斷，走捷徑升級，靠巧合飛升，夢幻晉級的可能性。


  信了網絡小說，就是個死。哎，腿都要跑斷了，仍然沒有惡少當街調戲村姑(稻香村算不算？)，也無小偷強盜搶劫。當然文弱如金老師者，向來隻動口從不動手，人家一看你高170寬150，自己就慫了。


  總不能當街素描寫生博眼球罷？黑炭畫的髒兮兮的人像素描哪能比得上丹青朱砂逼格滿滿瀟灑飄逸？一爪子墨粉，洗都洗不幹淨，滿臉滿手黑不溜秋，再沾染到工作服上，活脫脫礦難幸存者模樣.……狗都不會理你。


  滿心酸澀，不還得強顏歡笑？二次元不相信眼淚。


  逛逛溜溜終於到了寧國公府，這是自己將要戰鬥的地方，紅樓二次元之核心地帶啊！

  隻見正門側有兩頭巨型鎮門獅，氣勢逼人。朱門上鍍金門釘有一百零八，暗合天幹地支。椒圖銜環，麒麟臥鬆的抱鼓石門當有半人多高。抬頭隻見高高的門楣上藍底朱漆禦筆親書“寧國公府”懸在半空。拴馬石側永遠有馬在等著主人。


  勝友如雲，高朋滿座。


  幾個門子聚在門側，說笑打趣。金榮搜索記憶，撿認得的兩個招呼了，說笑幾聲。又想著不如去堵一堵即將放學的同學，問問賈代儒有沒有大發雷霆痛罵自己，或者寶玉秦鍾有沒有氣勢洶洶地來報複，或者按照主世界的尿性，家長上門來算賬索賠。那幾個熟悉的同學放學必然會走西側門，因為西側門外大街向來熱鬧，吃喝玩樂的花樣不少，都是來騙寧榮二府的少爺零花錢的。


  看看日頭差不多了，金榮晃到側門，隻見小商販或高聲叫賣，或籠著袖子討價還價。店鋪簷下掛著一溜鳥，金榮一個一個看將過去。


  忽然一排大車迤邐而來，車上裝滿菜蔬牛羊，如流水介地在街上橫衝直撞。賈府側門即刻洞開，三個管家啞著嗓子罵人說來晚了。


  金榮大奇，都啥時辰了，夕陽西下，你運菜的還沒進門？找麵善的小廝一問，原來明日是賈敬老太爺壽辰，合府在尤氏牽頭的過壽領導小組指導下，要準備葷素幾十桌席麵，大操大辦兩日生辰會，還計劃請榮公府上的赦、政兩位老爺，合著老太太，公子小姐一大堆過府吃酒聽戲。


  另一人又說蓉哥媳婦又病了不能理事，馮紫英將軍府上請了個老先生來診脈，剛剛進門。


  眾人一提到秦氏的病，立刻興致高漲。活靈活現的開始嚼舌頭根子。從癆病、虛症猜到是懷孕。個個都有內幕耳目，好像帶電大雷達;口舌便給，都是無線小廣播。


  說著說著，來了一輛牛車。大包小包堆得老高，五個一臉晦氣的老老少少漢子徒步走在車後。那拉車的牛一口一片地撿著地上葉子吃了一路。到了寧府要拐頭進門，一看幹幹淨淨的沒東西嚼，便說什麽都不肯走了。這大車後麵另跟著幾車壇壇罐罐，結結實實地堵了半條街。那牛擰著不懂拐彎，把路麵堵了一多半，急得拉牛漢子直跳腳叫罵。


  金榮這熱鬧看得過癮。


  那牛脾氣上來了，任誰也拉不動，還吽吽直吼，聽著還挺委曲？門子一推金榮，“我的金大爺哎，趕緊幫忙搭把手唄？”


  大家都是熟人，金老師眼珠一轉，打個招呼，追到裏麵，從剛剛入府的蔬菜車上薅了把鮮茴香，在老牛鼻子底下一晃。那牛登時忘了發脾氣，伸脖要吃，金榮哪兒肯？便往門裏退，那牛立刻跟進一步，大車晃晃悠悠地便動了起來。眾門子管家齊聲喝彩，有不認得的便打聽，原來是璜大奶奶的內侄，還是個讀書人呢，便紛紛誇讚，反正好話又不要錢。


  當下有管事小廝頭前引路，牛心安理得地吃到了茴香葉，金榮功成便要身退。忽然牛車邊一老頭回頭給金榮作禮，“謝過公子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