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攔路之人
了生大師步入大殿,身後的廖亞先忍不住問道:“大師,那信中當真沒有提及雷火石?”
“廖檀越信不過老衲?”了生大師反問道。
“不……這倒是沒有,隻是我不相信狄秋竟然會答應留在浮生寺中。”廖亞先訕訕道。
了生大師見廖亞先疑慮隻是歎息,若是可以他倒是想把信給他看上一看,這樣便可以教他安下心來。但這信是狄秋個人私隱,既然托付於他,那自己便沒有理由讓別人去看。
“狄檀越既然在我們去禪房之前便已經寫好了這封信,說明他本就有意要留在寺中。”了生大師道,“將心比心,若廖檀越身處狄檀越的境地,也該不希望別人再懷疑他。”
廖亞先被說得啞口無言,忽地看向身旁見茶花也跟著來了,驚訝道:“茶花姑娘不去看著狄秋,也跟著一道出來做什麽?”
茶花微微一笑:“狄施主若想走,我便是想攔也攔不住他,若是他不想走,那我也沒有必要去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廖亞先也知茶花說的是實情,但還是堅持道:“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狄秋忽然反水離去,那我們豈不是都上了他的當?”
了生大師自然是信得過狄秋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但廖亞先既然這樣說了,隻好道:“那依廖檀越所言,應當如何呢?”
“我覺得,還是要留下一人看著他為好,這樣即便狄秋忽然反悔逃走,也能有人通報消息將其追回來。”
“追回來?”了生大師搖了搖頭,“若狄檀越真的要走,隻怕是追得回他的人,卻也追不回他的心。”
一旁的茶花卻道:“弟子覺得狄施主不會走的。”
“你說不會便不會嗎?若他真的走了,你可知道這對整個武林來說是多大的隱患?”廖亞先不滿道。
“我相信狄施主。”
“你不過與他相識短短幾日而已,我卻早已經認識他,要說他的為人,隻怕我比你要來的清楚!”
了生大師見廖亞先咄咄逼人,始終不願鬆口,隻好道:“識人之心並不在於時間長短,廖檀越既然如此堅持,那便讓茶花留在禪房看著狄檀越吧。”
“師父,我……”茶花正要拒絕間,卻見了生大師搖了搖頭,表示他心意已決。
廖亞先見了生大師總算答應,這才滿意道:“如此一來,才算妥當。”
“既然如此,我便送信去了,茶花你招待廖檀越在寺內用飯吧,我去去就來。”吩咐完這些事情,了生大師便下山去了。
茶花鬱悶地看向廖亞先,心中無論如何都對此人生不出半分好感。相比寂寂無名的狄秋,這雖名在外的廖亞先卻瞧著沒有半分英雄氣概。
廖亞先見茶花不住地盯著自己看,有些不悅道:“你看著我做什麽?”
“我?我隻是在想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廖亞先剛問出口來,便立刻後悔了。
隻聽茶花這樣道:“廖施主武功卓絕武林皆知,既然怕狄施主私逃,剛才就該自己留在那禪房裏頭,何必勞煩我這武功低微的女子呢?”
廖亞先聽得臉上一紅,但又拉不下臉來說自己完全打不過狄秋,於是道:“我還有別的要事要辦,所以不便留下。”
“要事?可與我說說嗎?”茶花笑道。
眼看茶花對自己此言全然不信,廖亞先怒道:“狄秋這事事關整個武林,自然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還要去通報其他江湖好漢,免得狄秋一個不留神逃了去,憑我一個人卻也應付不過來。”
三言兩語,廖亞先便把自己懼怕狄秋的武功,提升到整個江湖的利益層麵,可謂油滑至極。但茶花畢竟不是這江湖人士,哪裏瞧得出這廖亞先的虛偽。隻是道:“既然如此,那廖施主還是早些上路的好,免得貽誤了大事,我便也可以少煮一些飯,省得浪費。”
聽到此處,廖亞先氣得臉上一陣發青,隨即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倘若再待下去,隻怕自己會忍不住在這佛門之地罵起髒話來。
茶花眼看著廖亞先離去,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聲,心道總算激走了這討厭鬼。別說是飯菜,就連那茶水她都不想沏給這老頭子喝,隻可師父沒有在他喝忘生茶的時候,用那獅吼功震碎他的茶碗。若是看見那茶水濺在他的衣服、胡子、臉上,那模樣還說不定有多有趣。
想到這裏,茶花便直接去了一旁的夥房開始生火做飯,卻沒有想過去那禪房半步。不知怎的,她打心底就相信狄秋不會食言離開,縱然自己隻認識狄秋不過短短二日而已,但這種信任卻是除師父之外,唯一一次。
山道之上已經落了一道白色的月影,一人緩步獨行在道上,是了生大師在下山。
但了生大師不知的是,自己下山後不久,廖亞先便緊隨其後下得山來。但廖亞先沒有緊著趕上了生大師的腳步,而是悄悄跟在身後。
廖亞先雖口上對茶花說自己要去通報其他的武林人士,但其實心中卻根本就沒有過這樣的想法。於他而言,這雷火石之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現在狄秋在這浮雲寺內的消息隻有他一人知道,自己已經占了先機,豈傻到與他人分享。
了生大師很快便下到山腳,廖亞先知他武功高過自己許多,若跟得太近會有暴露行蹤的危險,自是隻敢遠遠跟著。
廖亞先縱橫江湖這麽多年,不靠朋友亦不靠武功,靠的卻是令他自傲的智謀。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那封信裏麵沒有提及雷火石的下落,因為狄秋在將信交給了生和尚的時候,連讓其將信送去哪裏都未曾提及。
殊不知,了生大師早已經見過呂杏兒等人,亦聽酒中仙提過他們的落腳之處,自是不用問也知道這信該送去哪裏。
廖亞先跟著了生大師下了山後,心中想著若那信中提及雷火石所在,那最好的辦法便等著了生將信交到對方手中,再從對方那裏奪去。現在隻怕,這了生和尚心存異想,要陪那夥人一並將雷火石取了去才肯回寺,那自己可就難得出手的機會了。
兩人一前一後才轉過山麓間,廖亞先在身後忽見了生大師停了下來。他驚了一跳,連忙閃身進了樹叢之中。
卻聽了生大師沉聲道:“既然來了,何不現身相見?”
自己被發現了?廖亞先心中一沉,沒想到自己跟得如此小心謹慎竟然還是暴露了。好在這下山之路隻有一條,便是了生問起來,自己也有回答的理由。畢竟,自己也要下山這也是事實。
廖亞先想到此處,正想現身答話,忽見那了生大師身前竟緩緩走來一人,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名女子。
“檀越,天色已晚,為何還在此處逗留?”了生大師道。
隻見這女子身著黃裙,體態婀娜,隻是身子矮了一些。背上背著一柄寬刃大劍,瞧著卻是比她人還長。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在芙蓉鎮上尋廖亞先不到無奈背上的雲眠霞了。
隻聽雲眠霞道:“大師你好,我聽聞此山上有一處寺廟名叫浮雲寺,所以要到寺中去一趟。”
“老衲便是浮雲寺的主持,法號了生,不知女檀越前來有何貴幹?”了生大師道。
雲眠霞一聽,喜道:“那是再好不過了,我聽聞了生大師武功高強,所以特地來與您比武切磋的。”
雲眠霞自芙蓉鎮未尋到廖亞先的身影,但也沒有地方可去,百無聊賴之間便四處閑逛,無意之中竟遇到金門三俠。
然而這金門地處東麵卻不在北邊,雲眠霞還是知道的。而金門三俠三人卻一路馬不停蹄朝著北方而來,雲眠霞畢竟小孩子心性,隻當會有好玩的事情發生,於是就一路尾隨這三人北上來到了這個小鎮之上。可一到這小鎮,金門三俠便被她跟丟了去。
眼看著天色已晚,雲眠霞也隻好暫時自這鎮上住下。直到今日,竟然在路上見到了碧雲宗與長川派的弟子一個個灰頭土臉地從這山上下來,似吃了一個大虧。
雖金門三俠的武功不值一提,但碧雲宗與長川派卻還端的不錯,怎會這般一敗塗地。甚至於兩大門派都是抬了屍體下山,連碧雲宗的掌門人也已經歿了。
雲眠霞驚奇之下,隻當這山上藏了一名絕世的武林高手,不由地技癢難耐想要一睹真容。便趕緊找人問了這山上的情況,打聽到這山上的浮雲寺裏隻有一位了生大師與其弟子茶花二人。
而這雲眠霞剛走到山麓之間,好巧不巧卻正好遇見下山要去送信的了生大師。
了生大師聽雲眠霞要找自己比武,隻是淡淡地一笑:“老衲乃方外之人,習武隻為強身健體,不為爭強好勝。女檀越若要比試,還請另尋他人吧。”
“大師此言差矣,比試武功亦是個強身健體的好法子。我師父以前便就天天與我比試,他告訴我這武功練來就是要用的,用的越多才越純熟。”雲眠霞道。
了生大師聽罷這話,忍不住道:“女檀越的師父對武學的見解確實高明,老衲自愧不如。但老衲今日已經鍛煉過了,無力再與女檀越動武。”
“那是自然,我瞧著好些個人都被你打死了抬下山去。”雲眠霞道。
“女檀越莫不是誤會了,出家人從不造殺孽。”了生大師麵露慍色,盯著雲眠霞的眼神也變了。
心道:自己才剛下山來便遇到此人,莫不是她也是為那雷火石而來?隻是為何不與碧雲宗還有長川派同行,卻是孤身一人?
雲眠霞歪著頭想了一想,有些不解道:“和尚是不殺人的嗎?”
“從來不殺。”
“那我瞧著好幾具屍體才被抬下山去了。”雲眠霞忽地恍然大悟,擊掌笑道,“我明白了,難不成不是你,是那個叫茶花的殺的?”
“女檀越倒是打聽得很清楚,隻是那些人卻也不是茶花所殺。”
“真是奇了怪了,既然不是你也不是茶花,難不成是他們自相殘殺嗎?”雲眠霞奇怪道。
聽到此言,了生大師眉頭深鎖,心中有些迷茫。這女子天真浪漫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他非得問個清楚才行。她既然敢一人前來,說明這武功不會弱。而此時這山上就留茶花一人,自己怎麽也不能放心不下就此走了。
“女檀越此行非要比武不可嗎?”了生大師問道。
雲眠霞正色道:“那是自然,我本來是要找廖亞先的,可是他不見了,所以就一路來找你了。”
“廖檀越?”了生大師有些錯愕,“女檀越找他所為何事?”
“哎,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反正橫豎都是打架。”
“阿彌陀佛,女檀越好勇鬥狠之心卻比男子更甚,實非長久之計。”了生大師歎息道。
雲眠霞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鬣狗,頓時急了起來:“學武功本身就是為了打架,我師父也說了,要我南下多多打架,這有什麽錯嗎?”
了生大師耐心勸道:“習武本是為了強健體魄、匡扶正義,女檀越何必將大好年華浪費在與人爭鬥之上呢?”
“匡扶正義?我師父倒是也說過這句話。”雲眠霞喃喃道,“可是比武歸比武,若不在比武中發現自身缺陷,又如何改正精進?那遇到壞人可就打不過了。”
了生大師笑道:“天下間武功高強者不計其數,其中好壞各半,女檀越若想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武學,隻怕不過是癡妄罷了。”
雲眠霞聽了這話,沉思了一會兒但卻想不太明白,於是幹脆不想了,口中道:“我也沒想那麽多,隻要比大部分壞人厲害就夠啦。”
“哈哈哈……”了生大師好久沒有像眼下這般開懷大笑過,隻是雲眠霞的話天真得可愛教他實在忍俊不禁。
雲眠霞臉上一紅,呆呆道:“你……你笑什麽?”
了生大師停下笑聲,卻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反問道:“那你瞧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這一問倒是真把雲眠霞給問住了,猶豫了半天才小心地問道:“是……是好人?”
了生大師隻是搖了搖頭。
“那……那是壞人!”
了生大師又搖了搖頭。
這下雲眠霞可生氣了,口中道:“既不是好人,又不是壞人,那是什麽人嘛!”
了生大師耐心道:“有時候好人也會犯下壞事,而壞人也有可能做出好事。好壞,不過隻在一念之間。”
這一回雲眠霞倒是沒有糊塗,忙回應道:“這個我知道,之前我在晉州城的時候就見過好些個人,看上去好正經呢,但做的事情卻是大大的壞。”
了生大師不置可否,隻是淡淡道:“既然女檀越的武功學來是為了對付壞人,那就該找壞人比武。因為你若與好人比武,學來的隻是如何對付好人,我說的對嗎?”
雲眠霞如茅塞頓開,拍了一下手道:“對呀,我怎麽沒想到,這樣做豈不是南轅北轍了嗎?”
“女檀越聰慧。”了生大師讚道,提足便要走。心中暗忖,此人不是個壞人。
卻不料雲眠霞忽然攔住道:“可是,我卻不知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呀。你方才也說了,有時候好人也會犯下壞事,而壞人也有可能做出好事。好壞,不過隻在一念之間。”
見雲眠霞卻還是沒有罷休,一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了生大師雙手合十道:“既然如此,女檀越為何不等老衲做了壞事的時候再來尋我比武呢?”
雲眠霞愣了一愣,心想確實也是有這個道理,但轉眼便覺不對,口中道:“那不行,等你做下壞事可就晚了。”
“此言何意?”
“我需得在你做壞事之前就學會如何打敗你,否則若是你武功高出我許多,那你做壞事之後,我不就打不過了?”雲眠霞道。
“你!”了生大師頓時氣結,沒想到則女子這般執拗,任憑自己如何說都是沒辦法讓她轉變想法,到頭來還是要與自己比武不可。
“大師,你出手吧,隻要我贏了你,就不會再纏著你不放啦。”雲眠霞嘻嘻笑道。
了生大師長歎一口氣,口中無奈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認輸吧。”
“認輸?那怎麽行!”雲眠霞驚道,她離開師父這麽久,還是頭一次遇見還沒有開打就主動認輸的。見自己就要沒架可打,雲眠霞立馬急了。
了生大師從容道:“方才女檀越不是說隻要你贏了,就會放我離開嗎?還望女檀越言而有信。”
“不算不算,我說的是打贏的,這還沒打呢,認輸算怎麽回事。”雲眠霞連連搖手氣惱道。
“女檀越要不這樣,我出一道謎題,若是你答對了,我便與你比武,若是你打錯了,那就放了老衲過去,這樣如何?”了生大師建議道。
雲眠霞一聽開心道:“好啊好啊,這個點子不錯。但是我這個人不是很聰明,你處的問題可不能太難。”
了生大師笑道:“我自然不會為難於你。”
了生大師指著遠處一棵鬆樹的枝頭道:“女檀越可看見了那樹梢上的青鳥?”
雲眠霞回頭一看,那樹梢上確實落著一隻青鳥,便點頭道:“我看到了。”
“老衲的問題便是,在一刻鍾後,這樹上的青鳥是雙數,還是單數?”了生大師含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