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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渡己

  狄秋來到禪房,立足在門外看向屋內。那書架上仍舊擺放著那些佛經,一日前他還與呂杏兒他們在這一起摘抄過這些經書上麵的姓名。


  狄秋俯**去,摸了摸門檻,回過身來坐下了。他忽然有些恐懼,恐懼踏入這間屋子。


  即便是深入芙蓉鎮的監獄也未讓狄秋害怕過,可此時的他卻覺得眼前這間禪房要比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黑牢還要可怕。


  狄秋回憶起父親對他說的話,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餘生隻做一個平凡之人。不要涉足江湖,也不要再去練那《狂心訣》上的武功。


  自己隻不過想要北上為裴朗找到能治他疫症的風鈴草而已,為何廖亞先他們卻就是不肯放過自己呢?

  雷火石?嗬嗬,若是可以的話,自己多希望能將這東西交出去,也好換得自己的清淨與安寧。可誰能知道,這雷火石的本相是一堆石塵,此刻早已融入他的骨血,已經無法分離。


  席寸義也好,廖亞先也罷,他們縱有千萬般不對,又何曾傷害到自己一根汗毛,他何須睚眥必報?這份怨恨與仇懟,自己竟然放不下去,是何等的癡妄。


  自己不如就此走了,跑了,逃了,攜上呂杏兒浪跡天涯,也未為不可。那殺害父母之人本就是範無救與謝必安,既然他二人已經化作塵土,何故再遷怒於他人?雙親之仇他還要去報嗎?若是求報,那現在的自己可否控製得住這心中惡意,不濫殺無辜?若是不報,餘生之中又是否會有一天後悔今日之念?

  可能就因自己心中還存幾分良善,幾分大義,不願看著這紅丸國的黎民百姓在神臨教與天臨教的勾心鬥角中飽受折磨。但一想到鄭協理與吳剛,嘴上說的是仁義道德。一見李爵被擒,大勢已去。卻帶著其他人衝入府衙,將裏頭的值錢事物洗劫一空,又談何大義?

  自己做的事情,不能向他人提起,而這些受自己恩惠的人,卻又……這江湖,這武林,與他所思、所想、所盼實在相去甚遠。狄秋實在沒有想到,憑仗正義竟會如此孤獨。


  困乏、倦怠、疲憊,不斷縈繞在他的心頭揮散不去,狄秋發覺四肢百骸都全部鬆軟了去,猶如一叢棉花一般。此時此刻,他不禁又一次想起那三道禪機。了生大師佛法精深,每一語都蘊含著大智慧。以他的頭腦,也不能參透其中萬一。


  心魔為何?心障又為何?狄秋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受那《狂心訣》的影響,還是在經曆了這許許多多的背叛、追殺、誣陷後已經漸漸被逼至瘋狂。


  狄秋不敢再想下去,他起身走進禪房,緩緩關上了大門席地而坐。他從懷中取出一直貼身收藏的《狂心訣》,輕輕撫摸著。


  “究竟是不是你?”狄秋輕聲自語道。


  他自學了《狂心訣》上的內功之後,便已經許久沒有翻閱過這本曾經叱吒武林的武功秘籍。他憑著這本秘籍,擒馬進、殺丘橫矩、克黑白雙煞、勝廖亞先,可謂無一敗績。但此時的狄秋卻對眼前的《狂心訣》生出了一種特殊的感覺。


  “縱使學全了這上麵的武功,可以讓我天下無敵,那又如何?”狄秋道,“這江湖上難道還缺冷血殘忍,殺人如麻的凶惡之徒嗎?”


  正當狄秋沉思之際,身後門忽然響了。有人在門上輕叩了兩聲,問道:“狄施主,你在裏麵嗎?”


  “我在……我……我還能去哪裏?”


  門外來的正是茶花,聽到狄秋回答她默然不語,許久之後才長歎一聲推門而入。狄秋背對這門坐在地上一動不動,既沒有回頭,亦沒有出聲。


  茶花沒有看狄秋,隻是走向一處書架,從上麵取下一部《般若經》,放在狄秋的腳邊。


  “師父讓我取了經書讓你看,這是《般若經》,狄施主請看吧。”


  狄秋頭也沒回,隻是道:“這禪房這麽多經書,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


  “你師父也知道?”


  茶花有些沉不住氣,隻當狄秋在說廢話,但還是回答道:“師父自然也知道。”


  “既然如此,了生大師為何會覺得我在禪房中不會自己取閱,卻還要讓你為我取經書呢?”狄秋問道。


  茶花再一次沉默了下去,她知道師父的想法,隻是自己不願說出口罷了。


  狄秋亦不是蠢人,自當知道了生大師此行為何。心中暗道:廖亞先最終還是將了生大師說動了。


  “了生大師準備渡化我,還是準備殺了我?”


  “師父不會殺人,也從不殺人。”茶花道。


  狄秋苦笑道:“留我在此,便是他不殺我,也有人要來殺我,此間你不明白嗎?”


  茶花長吸了一口氣,口中道:“門是開著的,你願意走,我不留你,我也留不住你。”


  “你師父的意思是讓你來看住我,你這麽做不怕了生大師怪罪嗎?”


  “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人而死,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得。”茶花道,“若你的性命死在別人手中,對師父而言……”


  狄秋淡淡道:“你想得很周到,可是你們佛家有一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殺生以成仁並沒有違背此中佛理。”


  “我不希望師父死,也不希望你死。”茶花由衷道。


  狄秋心中總算是泛起一絲波瀾,問道:“難道你覺得我不該死嗎?”


  “沒有人生來就該死。”


  “戚成海也是?”


  “天生萬物本無區別,那第三道禪機的答案你也是知道的。”


  狄秋回想起戚成海離去之時,了生大師所言‘我渡不了你,但你卻可以捫心自渡。’不由地心生感慨。他默默翻開了《般若經》,看到首篇《般若波若密心經》,看到其中一句寫著: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狄秋道:“既然戚成海都可以自渡,那茶花姑娘覺得我是否可以?”


  “狄施主有悟性,亦有慧根,自然可以。”茶花不假思索道。


  狄秋看著眼前的《般若經》苦笑道:“隻可惜,別說這五蘊皆空,我連茶花姑娘之前所說的忌心都做不到,又談何自渡呢?”


  “狄施主隻怕是誤會了。”


  “誤會?”


  “色、受、想、行、識即為佛家五蘊,人生來即有,本無可避免。無人可以做到五蘊皆空,我做不到,師父也一樣做不到,狄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狄秋怔了一怔:“既然如此,那茶花姑娘求的是什麽?了生大師尋的又是什麽?難不成這佛經上所說的五蘊皆空,隻是空言?”


  “並非空言,隻不過人生來必受苦難,五蘊纏身,無法擺脫,若人真做道五蘊皆空,便失了人性,沒了人情,斷絕人念,非能稱為人。而我佛教之中,無論菩薩佛祖還是羅漢使者都是由人證道,放成正果。”


  “哈哈哈……”狄秋忽然大笑起來,“有趣,實在有趣,若是如此,那我刺瞎雙目、熏聾耳朵、毀去嗅喂、是否能做到五蘊皆空立地成佛呢?”


  “狄施主心魔未除,口出此言我不怪你。”茶花歎道,“成思不言、有想不述、結識不念、生苦不發,方得五蘊皆空。狄施主方才所說,不過是自欺欺人耳。”


  狄秋聞言,忽然怒道:“好一個成思不言、有想不述、結識不念、生苦不發,茶花姑娘難道不覺,你說的這些才是自欺欺人嗎?”


  “佛祖為凡人之際,亦是身經世間疾苦,見世間百態,聞世間哀慟。嚐五蘊方能五蘊皆空,從來不會想起,卻永遠不會忘記,狄施主可能明白?”


  茶花一席話,頓時令狄秋心中一震。渡己原來不在與忘卻,卻在與謹記。狄秋看著經書上的那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心中了然頓悟。


  原來是這樣,竟一直是這樣!


  正當狄秋要回頭感謝之際,茶花卻已不在禪房,早已飄然遠去。那禪房的門開著,如茶花所言,自己要走沒人會留他,可自己真的要走嗎?

  狄秋感到身上又重新充滿了力量,他緩緩合上經書,又重新翻開《狂心訣》,口中念叨著:“我若不將你習完,又何從了解自己的本心為何?不了解自己又從何忘記曾經的自己?隻有我的心念從這《狂心訣》中磨礪,方能教我從此以後再無狂念。”


  永遠不會忘記,方能從來不會想起。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茶花立在禪房不遠處的梁柱之下,靜靜盯著禪房的門口。沒有看到有人離去的身影,亦沒有人將房門關上。


  茶花笑了,笑得十分開心,她腳下輕輕一踮,緩緩離去。她知道,身後這扇門打開了,已不會再關上。縱然有人離去,也不會是原來那個狄秋。


  禪房之中,狄秋將目光集中在《狂心訣》上,‘狂者自替天行道,無域無疆。自以修心為上,習技為下’,一行字曆曆在目。


  自己錯了,原來一直以來都錯了!


  狄秋慘笑一聲,緩緩從地上站起,他將《狂心訣》翻到技擊篇目。這是他一直以來想學,卻未來得及學的篇目。


  想起自己麵對過最凶殘的敵人,不外乎黑白無常二人。當時,自己憑借著極怒之下覺醒的狂脈,雖力斃兩名高手於掌下,但自己也受了極重的傷。那九節銀龍鞭的威力,至今仍教狄秋想起來就心驚不已。


  換做尋常人若被那九節銀龍鞭穿肩而過,幾乎可以說這條命,已讓閻王爺在生死簿為其姓名畫上了紅勾。便是武功高如戚成海,若一時半會止血不住,隻怕也是性命危矣。可他卻憑著雷火石,短短數日便傷愈如初,隻在肩頭留下一個淡淡的疤痕。


  如非那雷火石的幫助,全靠這《狂心訣》上的練氣篇,隻怕自己絕無僥幸能打敗像黑白無常這樣的敵人。


  狄秋長歎一聲,仔細研究起這技擊篇目上的內容。可狄秋直到整篇看完,卻是一頭霧水。傳統技擊,無非拳、掌、腳,雖也有像梁老那樣專練肘的人士,在這武林中卻也隻是少數,況且這鐵拐肘也是出自拳法。隻因人若不用兵刃,能使來傷敵的不外乎這四肢而已。


  可這《狂心訣》技擊篇上寫的拳法、掌法、腿法,卻何等的奇怪。狄秋雖除這《狂心訣》之外未見過任何其他武功秘籍,但心中卻也猜到這武功秘籍不該像自己見到的這般。


  這技擊篇上所載的武功,竟然無一招首尾貫通。上一招釋畢,下一招卻已經全然變了一個模樣。這絲帛之上,所繪的人像,僅有架了一個姿勢。既沒有說此招該如何發出,亦沒有寫明該打向何方。


  狄秋心中暗忖:怪不得狄家這麽多年來無人習到第二層,這技擊篇目上寫得如此簡略,卻要人從何學起?縱然自己學上麵的五層奇經八脈運用之道、奇兵異刃鍛造之法、輕功運氣輔助之方、複原愈合續命之技,若無合適的招式匹配那也是枉然。當初老祖宗卻也太瞧得起他的子孫後代了,這般描述隻怕也就他老人家自己能看懂了。


  狄秋看著雖然艱澀,但卻不願放棄,便照著秘籍上所繪的圖案擺出一個架勢。這一招是掌法,隻見上頭的人像立在遠處,紮著馬步,手掌平舉向前,招式平平無奇,壓根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狄秋又按順序一招一式地練了下去,實在沒有找到什麽竅門,最後不得已也隻好放棄。心中想著:這也算是武功的話,那隻怕街上雜耍的都要稱作武林高手了。


  無奈之下,狄秋隻好拋下技擊篇,先看向了其他篇目。那奇兵異刃鍛造之法,狄秋一直都饒有興趣,隻可惜此處也非鍛兵之所,因此先略了過去。從那奇經八脈篇開始看起。


  好在這奇經八脈篇不像那技擊篇那樣晦澀難懂,描述雖然簡練,卻有多處都詳加注釋,看起來便如練氣篇一般輕鬆。


  奇經八脈篇寫著:“狂脈始得,經脈奇變。循常得常,從異得異。八脈者為:督脈、任脈、衝脈、帶脈、陽維脈、陰維脈、陰蹺脈、陽蹺脈。世間之稱打通任督二脈即可武學精進,實則不然。八脈者各有所重,亦相輔相成。如八門遁甲之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各有所用,亦相互聯係……”


  看到這裏,狄秋有些激動,這奇經八脈他自然聽說過。正如這奇經八脈篇所說,隻要打通任督二脈,毫無疑問對一個人的武學是有極大幫助的。而這上麵既然開篇就提到了這所有脈門,若非有方法可以讓人同開八門不成?


  想到這裏狄秋連忙又繼續讀了下去,果不其然下麵寫著:“任脈:與手足三陰及陰維脈交會總統全身,是以任脈通則主幹強。督脈行於背部正中,其脈多次與手足三陽經及陽維脈交會,行於脊裏,上行入腦,連接脊髓、腦部、腎脾,是以督脈開則神誌清。衝脈:上至於頭,下至於足,貫穿全身,是以衝脈通則丹田足。帶脈:起於季脅,斜向下行到帶脈穴,繞身一周,如腰帶,能約束縱行諸脈,是以帶脈通則體魄健。另陰陽蹺脈:通則濡養眼目,口舌易生津,是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陰陽維脈:維絡陰陽兩處大脈,是則通則可益壽延年,長青不老。陰陽蹺脈勤加練習即可通卻,維絡陰陽亦是如此,其他諸脈非後天奇遇不可自通。”


  再往下看,便已經沒有下文,隻有那入練氣篇一樣的人像,體上繪了真氣運行打通脈門的線路。隻是這線路卻是忒的離奇古怪,就以這任脈所說,此脈自腹部而起,行在中門體前,卻由帶脈穿過繞行,接由背上督脈回貫。


  且不說這法子是否有用,單從這真氣行走的路線來看,已是極其凶險。因這脈門與穴道不同,穴位雖分大小、主次、生死,卻都可以由真氣貫入、衝抵。但脈門之中卻分陰陽五行,陰脈之真氣絕不能貫入陽脈之中,同理陽脈之真氣也不能貫入陰脈之中。


  更何況,這打通任脈的法子,卻要自己從陰脈聚氣,生金屬回木門轉陽脈貫水屬再回陰脈,其中危險之處可想而知。狄秋單是在腦海中一陣推演,便已經瞧得汗如雨下。他又接下去看下麵七幅人像,無一例外打通之法皆是反常理而行,一個比一個要凶險。


  “老祖宗啊老祖宗,你可是害死你的子孫了。”狄秋衝著《狂心訣》苦笑道,“怪不得無人能學到這《狂心訣》的第二層,這技擊篇晦澀至此,奇經八脈篇又危險如斯。誰人能練得,又有誰人敢練得?若非我有那雷火石之助,隻怕我連練氣篇都學不成,更別說其他了。”


  狄秋隻當先輩之所以無人練成這《狂心訣》,隻因他們天資有限,如今看來卻是自己想當然罷了。眼前這本絕世的武功秘籍,便是放在人的眼前。隻怕也無人有膽敢冒著生命危險去練。在膽怯與恐懼的折磨之下,說不定還會將這秘籍說成戲弄人的假貨,以充其慧眼識珠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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