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天南星(十七)
第288章 天南星(十七)
當初秦家如何算計姜、慕、姚三家的,依然歷歷在目。
秦家的手伸的那樣長,背後究竟為何,侯爺和二爺自然心中有數。
秦修和為此流放西北五百里,秦勉外放遠地,但顯然秦家暗裡的計劃並未因此而停止。鎮北侯府盤根錯節的關係自然還是秦家想要得到的!
換句話說,朝堂必將有一次無法阻止的大亂!
眾人的眼神刷刷就落在了門口一向與秦家郎君交好的姜元陵身上,又速速散去。
姜元陵眼角在抽搐:「……」王八蛋!又來栽贓我!
但旁人對他真實的憤怒和百口莫辯卻未必肯相信。
園子里的翠竹成片,英挺在狂風中,像是無數浪濤纏綿湧起,沙沙地打在人心頭。
二夫人心中狠狠一沉,還有什麼不明白,對方要中饋之權,更要把她們二房當做棋子一般算計著,替他們去對付對手了!
卻不知對方算計的那樣長遠,遠在琰哥兒回府之前,遠在連玉兒都尚未出生!
她嘴角抿起一抹薄薄的笑意,帶著冷然的陰森和殘雲的矜持,冷笑連連:「好好好,這算計好!想讓琰哥兒夫婦四面楚歌,便來算計我們玉兒!待事情揭破,即便不是琰哥兒夫婦下的手,咱們做母親做祖母的少不得要恨他們連累玉兒,從此同他們不對付。好啊,好極了,黑心肝的東西是把我們二房當筏子了!」
二爺少見端莊的妻子如此震怒,抬手越過桌面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索性琰哥兒謹慎,咱們也不必替旁人的算計買單。別急。」
那一聲「別急」,讓二夫人漸漸冷靜下來,回首看向琰華夫婦道:「琰哥兒放心,我們婦人雖目光不夠深遠,卻也不是好挑撥的,今日便把話同你的明白,不管為了什麼引起了這樁算計,我們萬不會怨怪到你們夫婦頭上。也虧得你們查的細,否則,玉兒白吃了苦頭,我們也成了棋子!成了笑話!」
琰華頷首,清冷的眉目里有淺淡而親近的笑意:「自然,二嬸的心思便是我們夫婦的心思。」
二爺同侯爺相視一眼,有明了之意在其中,轉而問道:「琰哥兒是如何發覺王氏有問題的?」
琰華指了指身後的晴云:「這件事還得虧晴雲心思細,去給玉兒送香料那回發現王氏戴在窄袖裡的那對白玉鐲子價值不菲。細細打聽之後也不曾聽說是哪位主子賞的。便懷疑她這個人有問題。」
微微一笑,看了眼妻子,「原也是繁漪操心,就怕她在玉哥兒身邊有了不該有的心思,這才著人去查了查。誰想竟真查到那萬家甚是可疑。」
閔氏心下感動,眼眶便又微微紅了起來:「咱們日日都去淳景齋,竟是一點都沒有察覺。」
太夫人安慰道:「那會子玉兒病著,你們兩個的心思都在玉兒身上,琰哥兒也說了,那王氏把玉鐲子戴在窄袖裡,沒有察覺也是正常。」轉而溫慈的看著繁漪:「玉兒有這樣溫厚細心的伯母,當真是福氣了。」
繁漪神色輕緩,語調溫柔的如同四月里的暖風,只叫人舒心適意:「疼愛玉兒的心思,咱們都是一樣的。只是仍然失算,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叫玉兒吃了苦頭。」
閔氏伸手握了繁漪的手,感愧道:「大嫂不要這樣說。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只怪我們把人都想的太好,總是少了防備。」
繁漪安慰道:「小孩子三災八難多些,長大了便是一帆風順了。」
掠過眾人,閔氏眼神微微一沉,眼底已然多了幾分戒備的疏離之意,「如今湯藥下去,玉兒的病症也壓住了。小孩子天真,病著痛著也不會埋怨。只盼他將來別學得這一手算計人心的陰毒毛病才好!」
她這句話說的重,眾人卻心有戚戚。
只要大房的世子沒有定下,這樣的算計便不會停,可下一次又有誰被算計進去呢?
誰也不知道。
閔氏回頭看了眼晴雲,含了淺淺笑意道:「倒是晴雲丫頭這樣細心,可虧得是她了,否則今日可要叫我這糊塗人冤了大哥大嫂了。」
晴雲溫溫一笑,福身道:「奴婢不過聽我們奶奶差遣做事而已,擔不得二奶奶一聲謝。」
女人的通病,尤其是尋常沒有好東西佩戴的女人,一旦得了稀罕珍貴的,哪怕不能讓那物件真正的見光,便忍不住要拿出來戴一戴過過癮。
烏雲將天地遮蔽的漆黑一片,明明是日頭高升的時刻卻彷彿深夜一般。
只聽密密匝匝的雨滴自遠處迅速席捲而來,鋪天蓋地,激烈地沖刷著花樹,嗒嗒的,熱鬧非凡,帶來一陣陣泥土與青草的芬芳。
知了的叫聲變得拖拉粗啞,似鈍器慢慢磋磨著心肺。
王氏摸了摸手腕,不曾想自己竟是早已經暴露了。
她雖不懂深宅大院里的算計有多深,可也粗粗猜測道一些,他們就這樣看著、等著,原不過是想看她還要咬出誰來,好推斷出背後之人而已!
完了!
全完了!
她失敗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怕也保不住了!
她想去求一求那人,可她不敢抬頭,就怕最後一點活的希望也被自己斬斷。
琰華抬手撥弄了一下小桌上的一盆平陰玫瑰,紫紅的花色襯得妻子擱在一旁的纖長素手粉嫩可愛,柔靡的香味緩緩縈繞,讓她柔婉的容色帶了幾分嫵媚的瑰麗。
這樣嚴肅的情景下,他的眉目依然清冷,誰曾想他心底想的卻是恨不能伸手去摸一摸她的面,同她頰耳鬢廝磨一番才好。
他微微垂眸,別過臉,不敢再多看,伸手撣了撣膝頭的袍子,他輕緩的語調是篤然而凌厲的:「那萬家的手上還有兩條人命。王氏,你知道是哪兩條么?」
驚雷托帶著閃電齊齊迸發威勢,一抹淡紫色的光亮透過竹簾落進幾分,彷彿雨夜裡出現的月華,帶著濕潤落下,轉瞬即逝,徒留驚夜的人留在無盡的黑暗裡。
王氏驚恐驚聲:「不會的!不會的!」
琰華似笑非笑:「你猜到了。」
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擱在桌沿,指尖篤篤的點在桌沿,跑馬似的驚起心虛的人一身的冷汗,「你放心,這兩個人犯案后被京畿衙門拿住了,你只要乖乖招供你知道的,我總有辦法讓他們一家子判個梟首示眾,好給你丈夫和兒子報仇。」
藍氏揚了揚嫵媚纖長的眼角,語調婉轉含嗤:「大哥這是在暗示她什麼么?」
琰華並不看她,只是睇著跪伏在地的王氏,幽晃燭火下,自有一股不能相侵的凜然之意:「弟妹說笑了,是不是暗示王嬤嬤心裡清楚。」
輕嘆一聲,餘音裊裊孤寂,「那萬家的一家子都在京畿衙門裡待著,胡大人的手段倒也還行,想來要審出個真話也不難。到時候,就沒你自首的機會了。」
紅燭的火光在窗欞縫隙中肆意鑽進的漏風裡跳躍著,忽忽閃閃著,照的人眼睛發澀,連眼瞼也不由跟著跳動起來。
雨勢漸漸平緩,陽光透過雲層落下一點微弱的光亮,霧蒙蒙濕黏黏,好像月初時陰陰的夜色,月色艱難,沒有星光。
王氏聽著雨滴綿綿不絕的打在庭院的花樹上,還是那樣大的雨滴子,從舒展的芭蕉葉上濺起玉碎般的凌冽之聲,又急速的滾落,落在芭蕉樹下柔軟的梔子花上,將飽滿繁複的花瓣打的凌亂,將那股清魄的香味激的四散,混在微涼的雨水裡,成了一張帶著毒的蛛網,蒙住了屋內的人心算計,又蒙住了王氏僅存的活的希望。
王氏眼裡有深深的恐懼與迷亂,她的脖子不住的往後扭轉,只敢扭轉一星半點,讓人心思里不住去猜測他想要看的那個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