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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天南星(十六)

  第287章 天南星(十六) 

  二爺一身月白色縷金線暗花紋的薄薄袍子,襯的那張官場沉浮長久的面孔愈加沉穩可靠,含笑擺了擺手。 

  回頭看先太夫人和侯爺道:「琰哥兒媳婦送給玉哥兒的香料,都是我讓人查驗過的,安神清肺之用甚好,並無旁的。至於香灰里會有毒,只能是有人後來加進去的!」 

  太夫人一詫,目光落在二夫人婆媳面上,卻見她們也是滿面的驚訝,又看向琰華夫婦。 

  卻是半點無法從那對小夫妻平淡的面上探尋出半點來,可見對此事他們早已經篤定可摘清自己。 

  深邃的眼底微微噙了絲笑意,即鎮定如常,神色間半點不顯,太夫人點頭道:「既如此,也算證了琰哥兒夫婦的清白了。」 

  二爺同侯爺一笑,感慨道:「確實如此。也是琰哥兒仔細,才免了這一場冤枉。」指了指妻子和兒媳婦,「婦人心思細,面子也薄,若叫她們去驗,一則不好意思,二則相互處的好好的,未必真放在心上。我和琰華如此一做,大家坦蕩蕩,也是成全一家子骨肉情意。」 

  太夫人瞧侯爺沒什麼驚詫,便曉得他們兄弟二人早有通氣。 

  難怪侯爺對看重的長子墜進算計里並沒有顯得太多的擔憂。 

  原是早就料准了他有辦法給自己洗去嫌疑。 

  二夫人楞了半晌,喃喃應了一聲「是」,又道:「二爺如何也不早說?」 

  琰華起身朝二夫人一禮:「是侄兒的不是,想著若無事也便不必提了,免得弟妹與繁漪相處起來心裡落了疙瘩。」微微一頓,也不做遮掩,「也是防著有人下手挑撥。」 

  二爺神色一沉,「此事與侄兒無干係。」為官著的凌厲目色如刮骨的刀落在王氏身上:「若早早說了,戲碼演的不夠真,她下頭的戲可還怎麼唱!要載害誰,不害誰,我們又如何在她唱詞里看出來呢?」 

  繁漪眼底有一抹流光飛逝。 

  載害,不載害,有時候也不能光看表面呢! 

  她以溫和的目光相迎,淺緩而溫婉:「如此,我同郎君此身也算分明了。」 

  二夫人點頭,目光掠過眾人面上,冷笑道:「一直以為咱們這個家裡清靜,原來也不過如此。」 

  閔氏的眼底似被雨落了正著,漸漸漫起,決堤之下不顧姿態衝上前一巴掌將王氏打歪出去:「枉我這麼信任你,把孩子交託到你的手裡,賤人!」 

  王氏被打的耳朵里長鳴刺刺的痛,嘴角掛了一絲血跡,怔怔的看著花團錦簇的地毯上枝葉花影幽晃如水,不料他們竟還有這一招,身上一軟,便如被風自枝頭垂落的枯敗之花,軟軟的伏在了地毯上。 

  沁韻指尖一掠耳上琉璃柳葉耳墜,溫順的便可上也是冷笑連連:「既然香料送去的時候沒問題,她又字字如刀指向大哥大嫂,栽贓意圖顯而易見,可見這賤人嘴裡沒一句實話!想必,對二嬸的指認也不過有意栽贓罷了!」 

  榮氏微微擰眉,垂首道:「韻姐兒說的正是這個理兒。宮裡嬤嬤那樣的好手段,竟也沒能逼問出實扣來,看來她是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孩子在誰手裡了!」 

  太夫人眼神微冷的睇了眼王氏:「說吧,到底是誰拿住了你丈夫孩子!」 

  王氏顫抖如落葉,掙扎,掙扎,卻似掙扎在了刺骨的水裡,陰翳的目光如芒在背,卻也不得不死死咬住,抬起的目中銜了了冷毒之色:「就是大公子,他所作不過是為了今日好擺脫嫌疑而已!那有毒的香餌難道就不能是他身邊的人在二爺驗過之後悄悄換進來的么!能躲過禁軍耳目的人,悄無聲息在內宅里行走,又有什麼不能的!」 

  懷疑就像是雨後泥土下的種子,它無時無刻都不自生長,總有一日它會鑽破土表,成為掩藏在最深處之人手中最惡毒的刀子,毫不留情的刺向對手。 

  琰華冷淡如深潭的面上沒有絲毫波瀾,抬手指了五夫人身後的丫頭,同五夫人道了一句「失禮」,揚了揚臉:「拖出去,打到她說實話為止。」 

  五夫人大驚,呆愣的看著自己的貼身女使似破布袋似的被粗使婆子給拖了出去,怎麼樣想不到身後的女使還有份兒在裡頭。 

  心下不由著急起來:「母親……」 

  三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別急,曉得同你不相干。這府里的下人如今也是越來越瘋魔了。不幹凈的嘴,死了殘了也沒什麼可惜的,留在身邊可就成了禍害,回頭挑個伶俐的在身邊也就是了。」 

  五夫人驚疑不定的又看了眼太夫人,見著婆母點頭才稍稍鬆了口氣。 

  有悶雷隱隱翻滾在高高的天際,遠處緩緩而來的積雲遮蔽了燦燦晴線,屋內彷彿此刻的人心難測,暗沉沉的。 

  風裡帶了幾分乾澀,捲起花草氣味猛然撲進屋內,貼過身側的冰雕重重拂在面上,撩起髮絲飛揚,釵環伶仃。 

  豁然聞得那樣鋪天匝地的繁雜香味,透著幾分欲仙欲死的濃烈,叫人不覺閉目皺眉。 

  丫鬟們手腳伶俐的將廊下、門口的竹簾,遮擋即將達到的可能傾盆的雨勢。 

  福媽媽點起銅燭台上燃去半截的燭火,火苗幽幽自一小點點緩緩舒展,淡淡的橘色火光將正堂填滿,堆雪輕紗與懸在樑上的錯金熏球投下影子落在眾人的面上,一時間皆是神色幽深,難以看清底色。 

  琰華抬手以寬袍大袖替妻子擋去狂風侵襲,待風停歇,頂著冷淡的面孔小心替她整理搭在髮髻上的凌亂流蘇。輕輕搖曳的燭火點亮流蘇的溫柔,落在她柔婉的面上,美的叫人心疼。 

  這是他送她的木難簪子,不是名貴之物,她卻一向喜歡的緊。 

  簪子是貼身佩戴之物,他那時候不明白自己為何執意艱難攢起銀子買來贈她做生日禮,明確心意之後,他才曉得,原是他想給她自己能給的一切。 

  這簪子在他眼裡,便是他認定的定情之物。是她向他傳遞情意的初始,也是他對她心動的萌芽在滋長的初始。 

  可他的錯失,又讓她決絕舍下過。 

  重逢之後,他將簪子放回她手裡,她收了,卻緊鎖在匣子里,就似她對他的心意,明明還在,卻不敢表露,更不敢有所期盼,只是靜靜的存在。 

  他又求她戴上,求她給他一次機會,不要嫌棄他的心意。 

  她戴了,是歡喜的,卻總多了一分茫然的惆悵在裡面,讓他心中微痛。 

  繁漪不曉得這人頂著一張清淡的面孔心裡百轉千回成這樣,瞧著他,只覺得這個人真是多副面孔,外人面前清冷有禮,回了正屋都是熟人便稍許隨性,上了床又是不同,露骨而沉溺。 

  琰華睇著妻子,瞧她一臉溫婉,眼裡卻清光流轉,頗有些鄙視他的意思,心下不由失笑,卻依然冷淡著神色。 

  緩緩回身坐好,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擱在膝頭,是青山唯一、巋然不動的姿態:「前年的年末閔家私下來定了做玉兒的乳母。沒多久便有個姓萬的人家搬到你們隔壁,兩個月里就同你們家打的熱絡,相互間給小孩子認了乾親。」 

  人群里微垂的眸子一縮,陰鷙的光轉瞬即逝,繼而在眉心攏起自然的驚詫。 

  雷聲隆隆貼著頭皮乍然炸開,王貼服在地毯上的手猛然一縮,面色被背後垂落的紫色閃電映照的慘白如紙,雙目直直瞪著琰華。 

  姜二爺和二夫人一聽,心下一動,便曉得事情還有反轉。 

  侯爺目色藹藹,不動聲色觀察著眾人,須臾,方緩緩道:「那萬家的,恐怕也不是平白出現的。」 

  王氏驟然變色,感覺嗓子眼兒里哽住了顆毛栗子,刮辣辣的刺著她喉間的嫩肉,養的嫩白的頸項間沁出了一層有一層的冷汗。 

  腦子一片轟鳴,萬家的?這跟萬家的有什麼關係? 

  梁下懸著的錯金熏球被鑽進屋來的風吹著晃動,上面雕琢清晰的纏枝紋路彷彿有了生命,緩緩攀像不知何方。 

  輕煙在燭火的光暈里裊娜出縹緲的影子,朦朧了事件,叫人猜不出它的走向。 

  對面沁雯簪在髮髻間的蜻蜓棲荷簪子的簪頭吐下的米珠流蘇悠悠的晃動著,耀起的冷白光芒落在琰華清冷的眼底,更顯冷漠無邊:「待玉兒出生你進了侯府,同太夫人指來的祁嬤嬤一同做了乳母。可你發現不僅是淳景齋的人,連二奶奶都更敬重些祁嬤嬤,你心裡起了怨懟,在回家看望家人的時候還說給了萬家的聽。」 

  「然後萬家的告訴你,人家是太夫人指來的肯定得臉,讓你也眼睛毒一點兒,好好尋摸了有靠腳的新主子。能辦事兒的人一定能得豐厚的賞錢,到時候也好給大兒子多存些媳婦兒本。」 

  「我說的是也不是?」 

  似百足之蟲拖拉著鋒利的足尖爬過背脊,留下細小的傷痕,被汗水一沁,刺痛不已。 

  王氏驚恐的突瞪著雙,有一種被厲鬼追趕的恐懼纏在心頭:「奴婢不知道您說的什麼!做奴婢的哪有抱怨主家的,您又知道什麼!憑什麼說些有的沒得來污衊我!」 

  琰華的臉色緩緩沉下,似秋日風雨欲來時陰翳的湖面:「那你知道那萬家是誰的人么?」 

  王氏深深伏在地毯上,風卷過地面,揚起的風塵嗆的她幾乎呼吸不過來,死亡的陰影漸漸逼近。 

  閔氏懵了好一會子才反應過來,自己娘家給細心挑的乳母竟然是有問題的,驚道:「大哥是說王氏一早就叫人盯上了?」一個踉蹌,她輕泣痛苦,「竟是我自己害了玉兒!」 

  元隱擁住妻子小聲的安撫:「這如何能怪你,也都是為了更好的照顧玉兒。」 

  二夫人面色更是頹然。 

  閔氏是正妻,偏兒子的妾室是她娘家從庶支挑了送來的,同兒子有表親的情意,妻妾表明平靜,內里如何,只要是妻妾共存的人家都曉得。 

  閔氏會讓娘家去選乳母少不得也是怕妾室出了腌臢心思,說到底,會讓事情走到這一步,她們每一個人都有推卸不去的責任。 

  背後之人的算計心思,當真厲害!可當真是厲害啊! 

  太夫人捏住翠玉珠子在指腹下,隱約猜到那萬家必然同這個家裡的某些人有脫不開的關係,沉怒與天雷一併發作:「是誰!手伸的那樣長!」 

  琰華抬手摸了摸妻子手邊的茶盞,微微拉過一些,冷然道:「是秦家差遣過去的!」 

  福媽媽眼力好,趕忙過去為繁漪換上一杯薄荷清蜜茶來。 

  繁漪微笑謝過。 

  此事她雖也讓人盯了許久,哪曉得病了幾日竟錯過了這許多。 

  輕輕乜了丈夫一眼,果然了,他早已不是在慕家寄人籬下無法施展手腳之人了。 

  銅燭台上的燭火燃的熱烈,炙熱烘烤著蠟緩緩融化,盈盈在燭心周圍,然後慢慢決堤,靜靜無聲,當真如泣血的淚一般。 

  迷惘的目色朝門外瞧了一眼,夏日的閃電總是格外呼嘯,隔著竹簾也能清楚的望見它劈開天地的氣勢,點亮天地,又轉瞬消散。 

  「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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