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天南星(十五)
第286章 天南星(十五)
福媽媽看了眼二夫人:「王氏供認,天南星其實一早是二夫人命她弄的,只要她想辦法把毒下到行雲館里,便不追究她讓孫少爺生病之事。」
二夫人的怒斥有稜角分明的弧度,只覺眼底所觸的那梅花香餌成了淬了毒的獠牙:「一派胡言!」
事情一再反轉,眾女眷的神色震驚之間又都懵懵的。
理了好半晌才漸漸理清了這場算計的前後因果。
於是眾人心裡推演出了事件發展:琰華夫婦拿捏了王氏的家裡,讓她下藥讓玉兒生病,讓二房婆媳無心庶務。二房察覺之後威脅王氏去給慕氏下毒,以作報復。誰曉得琰華夫婦下手夠狠,見玉兒病勢轉好,又在香料中下毒。
女眷們面面相覷:瞧著都是狠角色,但事實真的是這樣的嗎?
藍氏陰陽怪氣道:「為著個中饋之權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你們自斗你們的,卻偏要扯上我的女使,真真是有意思!如今事情牽扯了二嬸,再插手怕是不方便了。」
這場雨來的悄無聲息,下的也寂靜無聲。
傍晚的暑氣灼灼不減,醉紫的晚霞鋪滿長空,落在青墨瓦上反射出暗紅的光影,那光影厚重的彷彿一張黏膩的蛛網,一旦粘上便無論如何也扯不開,死死黏在身上,不見得纏繞的多緊,卻死死窒住了呼吸,沉悶的叫人喘不過氣。
自己孫子的乳母指證,這種很咬一口的力道遠比咬在琰華夫婦身上要入骨三分,二夫人百口莫辯,便順勢道:「靖哥兒媳婦說的是,兒媳再插手,查出什麼來怕也沒人信,倒不如今日交付了所有差事,母親再尋了可靠的人去查才好。」
窗紗隔斷的淺紅的天光只剩下一抹淡漠的痕迹,太夫人閉了閉眸,道:「既如此,老三家的,你來查。」
三夫人似乎沒有料到會點了她,微微一怔:「母親,兒媳不懂這些……」
太夫人緩緩道:「你是細心之人,你來查我很放心。自有福媽媽和那些婆子來幫你,放心大膽查就是了。」
三夫人起身應「是」,也不做耽擱,同福媽媽又一同出了長明鏡。
夏日天光即便縫雨也是幽長,一旦牽扯上了煩難算計,便尤顯時光漫長難捱。
有了姜柔那岐黃聖手高徒的銀針加持,又是幾碗湯藥下去,一夜安眠到天明,繁漪覺得身上那種出汗出多了的沉重感消失了,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當下默默決定將來一定要讓孩子去學岐黃之術,莫說造福百姓,造福一家子老小也是好的。
長明鏡又差人來請,琰華的意思是讓她不必管,只安安心心做個委屈的受害者便是。
可繁漪覺得昨日已經來喊過了,今日自己既然都退了燒,若再不去便顯得不敬了。
路上琰華把大抵都同她說了一遍,到了長明鏡又聽太夫人說了一遍。
繁漪驚訝的發現,他所知的或許比太夫人還要多些,便也放下心來,想來一切都是在他掌握中的。
烏泱泱一屋子人神色各異,繁漪只端著一張茫然而溫順面龐坐在丈夫身邊。
王氏和文英跪在靠近門檻的地方,神色疲累,眼底隱隱可見壓抑的驚懼,卻是瞧不出半點傷損,足見那些嬤嬤手腕厲害。
三夫人榮氏坐在老夫人身側的錦杌上,一身霧藍色見著人都來齊了,便起身徐徐道:「文英受了刑,依然喊冤,這話倒也有幾分可信了。只是到底如何,尚待細細查下去。」
藍氏鬆了口氣。
看了三夫人一眼,瞥了瞥嘴,心想著,要是早一點撇清文英的嫌疑,說不定中饋就是她來掌了!
現在又明白便宜了庶房的寡婦,真是煩!
她哼道:「她雖是我藍家的家生子,卻是自小不錯粗活雜役的,宮裡嬤嬤的手段下去,哪裡受得住,若做過什麼,早就認了。」旋即道:「王氏家裡什麼情況?」
榮氏目光微微一動,看了眼侯爺道:「侯爺差去她家裡查問情況的也回來了。說是家裡三日前便沒了人,具體什麼時候離開的,村裡的人都沒在意。到底是自己有意識離開,還是被人帶走圈起來,這個也還待祥查。」
太夫人點了點頭,微微側首看了眼王氏,被風雲浸染過的面孔上有雷電隱匿積雲之內,若隱若現了凜然之勢:「你先供認琰大公子威脅你向孫少爺下藥引發其病症,后又揭發行雲館送去的安神香中含有毒性。再又指認二夫人威逼你想辦法向行雲館下毒報復。」
「今日侯爺、當事人以及眾院主子都在,你且回答,你的言論是否屬實,可有做下謊言栽贓!且做你最後機會,若再有不盡不實,總有你生不如死的時候!」
王氏厚厚的髮髻有些散亂,滴滴答答有水順著衣領洇進,沾了暗青色的衣衫便消失了蹤影,聞言是控制不住的一激靈,抬了抬揚聲驚道:「沒有!沒有了!奴婢說的都是實話!」
二夫人揚起的聲調里有沉沉的怒意,猛然轉首的動作牽動高堆雲鬢間的翠微珠光,曳起一抹碧青的微冷:「你豈有此理!我何曾叫你向行雲館下毒!」
繁漪只做一無所知的模樣,靜靜聽著,眉心贊起自然的悲嗆與驚訝。
王氏已然破罐破摔的姿態,也沒了害怕的模樣,冷笑道:「夫人您否認也沒用!奴婢在府中照料玉哥兒,尋常出不得門,更是大字不識藥理不懂的,哪裡知道什麼葯能神不知鬼不覺害了大奶奶!都是您讓奴婢從玉哥兒的藥材里偷偷撿出來的,讓我在後門交給我男人的。就是怕自個兒買太招眼了!」
她一仰面看向太夫人,「玉哥兒日日都吃著同樣的葯,卻生生拖了兩個月才好,就不信你們誰都沒有懷疑過!」
二夫人曉得這樣的指控並不能定了她的罪,可人言可畏,人心更如刀,一旦撇不幹凈她在旁人眼底便落了毒害大房嫡長的嫌疑,少不得一項「不肯交權而起歹意」的罪名扣下來,兩邊不對付便成了逃不去的宿命。
她氣急,怒極,心裡將背後之人恨的入骨,心中天平偏向琰華夫婦,少不得他們所謂的「下毒下藥為奪權」的理由,也不過別人算計里的一環罷了!
「你!」她指著王氏,怒火上頭,一陣頭暈眼花,伏在交椅的扶手短促的喘息。
閔氏忍著怒與急替婆母順著氣,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斜斜一眼撇過王氏:「母親別激動,她一人之言也做不得數,沒有做過的事情咱們也不怕!」
琰華的側臉有分明的稜角,神色平靜而慢慢至淡漠:「即便如你所說行雲館送去的香料本該是前兩日就用完的,無聲無息沒了證據。可這兩個月里時常有大夫進出,如何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你們這些乳母保姆的更是每夜陪著入睡,如何你們沒事?偏就玉兒獨個中毒?」
王氏彷彿心虛的垂了垂臉:「我早就曉得香料有毒,自然不會陪著一同入睡。待玉哥兒睡了,我便睡去碧紗櫥。這種毒她放在香餌里,必然是算計好了劑量的,我同祁媽媽輪著陪夜、又身子健壯,自然毒性不到!」
琰華緩緩一笑,有細碎的光影在眼底晃悠:「所以,對你供述的三件事,咬定了不再做反口了?」
王氏微微垂下的頭僵硬的動了動,不知察覺了什麼,猛然決絕道:「是!奴婢說的是事實,沒什麼可反口的!」
日頭漸漸毒辣,彷彿可熔化了金子,灼灼光線擦過高大的桐花樹,蔓延幽晃著倒影就那樣影影綽綽的落在門口,似水墨隨意潑灑成畫。
窒人的暖風撩起守在庭院里的人落在模糊金光里的衣角,茫茫暑氣里,人也成了繚亂花枝里的一脈,或勃勃而生,或即將枯萎。
琰華看向姜二爺,頷首間不乏恭敬親近之意:「勞二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