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很想你
第185章 很想你
雨後的紅梅落在冬日朝霞淡淡的紅影里,宛若墜進了半透明的蜜蠟琥珀里,凝住了它最美的時刻,有迷人的光暈,就似豆蔻年華的女子,以最美的含露笑意遙想著未來的每一日。
總以為未來的每一日都是美好的,迷醉的,充滿甜蜜的。
何曾想,未來的轉折點或許將她的人生推向完全不同的人生路,或許繼續驕傲而美好,或許只剩了春風空繞萬年枝的艱難與空茫。
繁漪陪沈老夫人用了早膳回來,站在次間的門口看著茶煙裊娜的晴線里,那道熟悉到幾乎刻在骨子裡的身影就站在窗前,四周靜的就好像山巒巔峰上的一泊無人打攪的幽藍的湖。
悠長的光線將他落在暗紅地板上的身影拉得很長,蕭蕭若風下松,檀木簪子下的髮絲與窗邊垂著的淺青色牡丹紋的輕紗一起輕而緩的揚起,又落下。
那影子清俊而朦朧,就在她面前,似天上星,就在頭頂,觸手可及,卻又那麼真實的遙不可及。
他那樣靜靜的、定定的看著她。
有一瞬的恍惚,彷彿那靜謐的湖泊被風拂過,曳起漣漪陣陣,帶著寒氣猝不及防的撲過來,帶動了長長羽睫倒刺在眼底。
那樣細微到幾乎不可查覺的痛,並著銀光粼粼在眼底慢慢暈開,使人暈眩。
她的思緒隨著那漣漪遠去,回到歲月的長河裡。
他和她,在荷花盛開的季節里,牽著手,緩緩走在青灰色石子路上,波光粼粼反射在身上,那樣溫存那樣美,好似可以永遠走下去。
可到底,還是走到了無路可走的盡頭。
望了眼窗外松竹婆娑,孤寂的靈魂好似也成了寒冬里無依的一脈薄雲,是去向遠方,還是消散在空氣里。
不知道。
繁漪緩緩一笑,疏離而淺淡:「你怎麼在這裡?」
琰華怔怔的看著她的平靜如水,看著她緩緩從他身側走過,看著她斜坐於明晃如水的光線里,看著她帶著疏離閑和的笑意緩緩斟了茶水,拿了慢慢輕啜。
生離死別彷彿只是一場夢境,她一直都在,只是出了一趟門辦了一樁無甚要緊的事,只是春華秋實絆住了她的腳步,只是他們、並不相熟。
而如今回來了,見到了屋子裡有個無甚要緊的人,便又無甚波瀾的問了一句「你怎麼在這裡」。
他開口,感覺自己四平八穩的語調好像不見了,有斷裂的哽痛,滿心滿腹的話,最終也只化作了一句:「怎麼不回來?」
在碎金的光線里,一身粉紫霧白桐花紋的繁漪身上有了薄薄的憂柔光暈,渺渺道:「回不回都一樣,這裡也挺好的。」
琰華的目光一緊,定定落在她面上,柔紫微金的光暈使她面上的細細絨毛那樣柔軟而邈遠。
他想了很久,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發現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便隨口撿了句來說:「母親已經得到她心底期盼的了。」
繁漪淡淡點頭,纖細潤白的頸微微垂下成優美的弧度,平靜的望著茶杯里的一汪寧和:「恩,我知道。」
他明明有許多話要與她說的,到臨了卻像是什麼都忘了一眼,用力搜刮這肚腸道:「我回去了,還未上族譜。」
繁漪依然點頭,輕應著。
沒什麼表情。
只是轉首看著窗外,髮髻間的南玉簪子上吐出一撮細細長長的流蘇,輕輕的垂在頰邊,耀起溫潤如水的光澤在面上。
只是這抹幽晃的光澤在她恍惚的笑意里,帶了綿綿不盡的起伏心事,有了淡淡楊柳煙的清愁,難得的晴朗暖日鋪灑在她身上,將清愁撫觸成疏離微淡的容色。
他緩緩靠近,小心翼翼,生怕動作大了,驚走了好容易尋到的她:「我沒有再見過她。」
繁漪微微蹙了蹙眉,一根毛刺在心底緩緩剌過,不是很痛,卻又怎麼也無法忽視,卻只能讓面孔上的情緒平和如鏡封水面。
轉首看著庭院里的紅梅零星盛開,吐著暗紅的花蕊,於風中輕晃,像是血色染了水,緩緩暈出了一片迷紅的血腥。
痛,好似冰山上細碎的裂紋,不著痕迹的慢慢蔓延下去,沉墜著,呼吸被窒在滾燙的氤氳里,每一下都灼人肺腑。
而她口中的語調卻平靜如止水:「那是你的事,原不必與我來說。」
琰華在她身側半蹲半跪,雙手輕輕握住她的雙臂,夾棉小裳下的手臂那樣細,脆弱的不堪一折。
在她回首過來的瞬間,輕輕一擁,緊緊擁在懷裡:「我很想你。」
他感受到了自己洶湧的血脈流動,是死而復生的激烈,「慕繁漪,我真的、很想你。」
她的頭被動的倚在他的肩頭,鼻間緩緩縈繞上來的是沉水香的氣味。
那香味本該是幽淡的,卻不知為何從他身上聞到的竟是那樣如同酸梅子一般的滋味,慢慢的從胸腔瀰漫而上,停留在喉間,酸漬的脹痛著,逼仄著眼裡有濛濛霧色浮現,仿若逶迤在天地間的雨水,阻隔了視線。
繁漪沒有掙扎,沒有回應,任由水霧緩緩凝成一滴清透,落在青珀色的衣衫上,留下一抹深藍的印子。
他擁的很緊,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似乎並不如她「死」前的毫無波瀾。
可、也沒什麼重要的了。
極力平復了氣息,繁漪以一泊澄陽清靜的語調回應道:「你曾對她百般不舍,對我卻那樣狠得下心,我還有什麼不明白。你並不是想我,你只是把愧疚的不敢相忘,當做了想念。」
微微一默,咽下復又浮起的哽痛,極力淡然道:「慕繁漪已經死了,你可以過你想過的人生。不必勉強自己,也不必騙自己。」
琰華的急切染在自來清淡的眉目上,宛若深秋的楓葉那般熱烈,他眼底的光似火把點燃了那片熱烈的情緒,燃燒著,直要燒去她所有的不信與疏離才好。
握著她的雙臂近在咫尺的望著她:「我的愧疚只在沒能早一點清晰地告訴你,我心裡的人是你。」
繁漪微微垂了垂眸,長長的羽睫在眼下覆了一層黛青色的薄薄影子,嘴角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只是那樣的笑意里並沒有高興與幸福,卻彷彿是失笑於一個人拙劣的謊話。
她淡淡搖了搖頭,拉開他的手:「就讓人生都回到該回的路途中去,對大家都好。她……」嗓音一啞,極力淡然,終還是有一瞬的輕顫,「還在等你。」
是心底的情意不肯被這樣掩去的著急與恐懼,琰華大聲的否認,反手扣住她的指,一根一根緊緊的纏住,不叫她有機會脫離。
握的久了,掌心滲出一層黏黏的潮濕,如淚傾覆,卻握不回她曾經給予的棉暖情意。
曾經,她捧著所有的情意和心血走在他的身前,以滿身的傷為他鋪出一條沒有荊棘的路,每每回首仰望他時的眼裡總有壓抑的情意。
起初他看不懂,後來看懂了,她卻在他眼前把自己化作了一段平坦的路,成全他的腳步,讓他踩踏而過,成為別人眼底的高高在上。
可他多想就死在那條路上,再也醒不過來。
「我知道你看到了。是她讓人騙我,說你身子不大好,我擔心的是你,我才會去小憩處的。」
繁漪微微抿了抿唇,並沒有一絲釋然的驚訝:「可你沒有馬上離開,你讓她抱你了,不是么?你說過你不會騙我的,可你還是一次次的隱瞞你們的相見,不是么?我知道,我都明白,不必再說。」
琰華急於解釋,見得她淡然的不甚在意的面色,便愈發的情急,一張俊俏的面孔上泛起了冷白的水色,雙目微紅:「我確實沒有及時推開她。因為我想知道,抱著她的感覺,與抱著你的感覺有什麼不同。」
她垂首靜靜看著被他握的發痛的手,也不知何處在痛,讓她難以呼吸:「你這樣的借口,只會讓人覺得、很可笑,也讓我覺得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