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上賊船
第67章 上賊船
琰華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她戴上了。
繁漪自認身段也算高挑,可她跪坐之下依舊比他盤腿而坐要矮了半頭,需微微仰頭才能望進他的眼裡,他背著光,碎金的溫暖之色落在他的身後,將清雋的面容浸潤的宛若天人,半披的烏髮有些毛毛的籠在金光里十分清晰,瑩白如玉的耳垂半透明的圓潤可愛。
做鬼時倒是時時捏著他的耳垂玩兒,後來,在她顯過一次形之後每每無趣時去捏他,總是換來一生無奈的「別鬧」,如今卻得剋制一些,免得將人嚇跑了。
今生、前世,除了阿娘對她是無所求的愛惜卻也只是短暫的六年,外祖母的寵愛有觸及不到的無奈,便是祖母的疼愛也摻雜了太多的利弊,父親的愛永遠只在暗處隱忍。
剩下的也便是他了,在她死後的三年多里一直想盡辦法的為她報仇。
木難搖曳見瀝瀝有聲,繁漪隔著眼底薄薄的淚霧,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青色的衣衫讓她看起來顯得幾分清潤,少了冷漠的痕迹。
她眉目微彎的拂過流蘇:「好看么?」
將流蘇撥正,微暖如桂子的色澤稱得她素白的面孔愈加柔美起來,流蘇輕輕搖曳起的光好似墜落在她的眸中,閃了一湖的銀瓶微亮。
琰華不自覺的道了一聲:「好看。」
彷彿是驚訝自己的孟浪,握拳輕咳一聲,轉了話題道:「今日辛虧你那一抹煙霧給長春提了醒,這才匆匆又搜了一遍,找到被藏在暗格里的五百里銀票。」
繁漪小巧面孔上的溫軟之意微微散去,多了幾分刺骨的冷然,起身到了窗欞前。
一股暗香隨著風湧進,蓋過了衣袖上蘇合香的清甜,只剩了凌冽:「事發混亂時下手是最不容易被察覺的。說來,也是我連累了你被姚氏盯上。」
清茶於微涼的天色里慢慢冷卻,指尖相觸只余了一星清涼,琰華輕呷了一口,比之微燙時多了幾分苦澀,澹笑道:「何必如此生分。」
繁漪望了他一眼,淺笑道:「如今事情鬧開,雖說何朝咬下了事情,只說自己勢利瞧不上寄居公子佔了家裡的便宜,到底也是解釋的牽強,脫不開夫人在裡頭攪弄的身影。父親向來不喜後院攪擾了郎君太平,如此,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至於那些的銀票,便送去善堂吧,總也不辜負了它的價值。」
這樣的富貴高門裡,到底是花團錦簇還是千瘡百孔,大抵誰都知道,卻又誰都不知道罷!
「好。」琰華看著那窗欞上春意百花舒的印影落在她的半邊面孔上,淡淡的陰翳,讓那張小巧的眉目顯得深沉難測了起來。
從上一回她說會幫他改變境遇起,到如今整有半年,或許從那一刻起,她就料定了會有今日之禍。
琰華不得不暗自驚嘆她對人心觀察的細緻,「你怎知大夫人會拿我來算計?彷彿也並不會傷到你。」
繁漪側過臉來,笑意里有幾分意味深長的綿柔:「如何不會?」
琰華微楞在她的笑意里。
繁漪覷了那呆愣的神色一眼,嘴角抿了個瑩瑩笑紋:「在這個家裡沒什麼人能讓我真正能依靠,所以她可以放心的折磨我,可瞧著我漸漸脫離她的掌控,她如何能忍?本是要死的,卻因你而活,又如何能不恨?」
「縣主她不敢動,可若是能將你刻上登不上檯面的烙印便也是告訴所有人,與我交好親近是沒有好下場的,這是對你也是對我,最大的打擊。她想看我在她的鼓掌間掙扎著生不如死。」
更重要的是那邊的人要回來了,姚氏那裡肯讓琰華佔了她兒子的風光?
一直四季海棠在她指間斷裂,在稍間沉靜的輕煙裊娜間清脆了一聲冷冽,她沉幽的眉目懶懶一揚:「我既沒有安穩日子過。那麼、誰都別想太平了。」
琰華聽出她平靜語調下的洶湧,好似她這副瘦弱的身軀艱難的行走在湍急的不滿尖石的海潮里,稍有站不穩,便要被扎的頭破血流。
瞧他微怔的樣子,繁漪撇開臉輕輕一笑,「嚇著你了?」
琰華搖頭,神色清淡而溫然,卻有著叫人平靜下來的力量:「你不反擊,便真的只有死路可踏足了。」
繁漪微微一咬唇,綻了抹盈盈笑意,調皮道:「如今上了我這賊船,你便是想跑也晚了呀!」
琰華在閑和如水的日光里搖頭失笑,澹澹溫和。
傍晚昏定的時候公子姑娘們都被留在了觀慶院里用晚膳,做不過是在兄弟姐妹們面前誇讚她今日的行事果決,免了琰華名聲有損。
又表示待天色溫暖些就要帶她一同學習料理庶務了。
晴雲發現晴荷被人叫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回來的時候臉白如紙,站在廊下的微風裡顫顫不可自制。
繁漪不過淡淡一笑。
果然動作了呀!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一派春和景明的柔和精緻。
可偏偏是這樣充滿期盼的脆嫩日子裡,慕漣漪早產血崩而亡,留下了一雙孩兒睜著天真的眼,跌跌撞撞的掙扎在充滿陰謀的人世里。
一大早姚氏便帶著姑娘們去了法音寺。
周年祭。
許家給漣漪做了一場水路大法事。
公子們考試在即,便沒有一同隨行。
漣漪留下的大哥兒如今三歲余,有太多的人事叫他去記憶,對母親的印象和思念在法事時已經模糊。
二哥兒原就沒見過生母,面對漫天飛舞的雪白紙錢和眾人悲戚的神色,只是懵然無知的看著。
不出意料的,在法事結束之後慕文渝便將小郎君送到她的懷裡,暗示了:孩子若是有親姨母的照料,漣漪底下有知也能安慰了。
為了讓孩子比較親近繁漪,慕文渝總是帶著孩子回慕家小住一兩日,也常常會派人來接了繁漪去晉元伯府玩,是以孩子與她當真也是親近的。
小郎君揪著她的衣襟,乖乖的窩在她的懷裡,將將學了說話的奶音兒姨姨、姨姨的叫個不停,可憐又可愛。
繁漪抱著孩子,溫柔的神色里滿是慈愛的疼惜,親吻了孩子的鬢髮,憐惜道:「你們靜漪姨姨哪怕看在你們外祖母對她教養多年的份上,大抵也能好好護著你們的吧!」
慕文渝看她沒有明白自己的暗示,接著道:「雖也是我侄女,可靜漪的性子哪裡是能吃虧的,那刻薄不能容忍人的脾氣,別說我們不放心,便是你們母親也是不放心的。」
繁漪淺淡一笑,把孩子交還去乳母的懷裡,垂眸道:「二姐姐能依靠的也只有夫人,她不會、也不敢傷了兩個孩子。三姐姐雖心思深了些,總算脾氣溫和。」
慕文渝精銳的眸子浮起了溫和與慈愛,拉著她的手輕輕挽在臂彎里。
直接道:「繁漪,你的心性我是知道的,也與漣漪姐妹又是感情要好的,把孩子交給你我才能安心。雖說繼室委屈了你,可你我總是嫡親的姑侄,許家總會好好待你的,你是他們的親姨母,將來自然也是會孝順你的。」
繁漪眸中微涼,像是秋日清晨的薄薄白霜覆蓋了無邊的天地,她的嘴角彎著和婉如桂子的微笑,讓人不自覺的生出憐愛之意。
無奈道:「姑母,尾隨我的毒蛇從未放棄要我的命,我、有心無力。」
慕文渝的眉心及不可查的一攏,便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天上飄起了綿綿細雨,逶迤著天地,沒有烏雲,日光冷白而刺眼,繁漪舉著一把淺杏色的傘慢慢走在紅梅林中,眼神落在只一線之隔的白梅林,是滿眼蒼涼凄寒的冷意,厚重的佛香與清冽凝神的梅香也無法拂去心頭起伏而起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