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忘玉，心甘情願
當天夜裏，女僧的居所。
“忘玉，你今天怎麽了，怎麽神不守舍的？”一個年紀大約二十五的女僧從床上坐起來，看著鄰鋪的忘玉，正看著窗外的月亮出神，悄聲問道。
忘玉回頭，看見是妙雲在詢問，道，“沒什麽，隻是想起了人間的生死之事，有些慨然。”妙雲的目光變得柔和，道，“還在想你過去的身世嗎？”忘玉搖了搖頭，“妙雲姐姐，師父常說出家之人需放下牽掛，你可知何為牽掛？”妙雲道，“人之在世，如行雲，雲聚而成，雲散而去。雲繞孤峰，被山石所牽，心生親近，縈繞不去，便是一種牽掛。在我看來，牽掛便是難以忘懷，再見仍想親近之人。我們要克服的，便是最終的牽掛，也就是，為了它可以放下一切的那個‘它’。如果你將最後的這個‘它’也放下了，便都放下了。”
忘玉若有所思，伸手扶在窗欞上。溫暖的春風吹在窗欞上，卻在忘玉的手邊，結了一層霜。妙雲看見了那層霜，有點擔心地問道，“身子裏的寒氣又生長了？”忘玉點了點頭，“沒關係。明日正好還能多做一些冰塊，給西廂的那位送過去。”妙雲感慨道，“阿彌陀佛，幸好有你在，不然西北第一郡這麽暖的天氣，就算有寒元珠加持，寒元寺也供應不上這麽多的冰塊。那位也是福大命大，若不是在寒元寺，恐怕現在已經被那烈火……阿彌陀佛。”
忘玉搖了搖頭，道，“妙雲姐姐，你先休息吧。我出去透透氣。”妙雲點了點頭，道，“夜色已深，小心。”說完便躺回去，繼續睡了。
忘玉離開居所，走到住持悟明的住所，敲了敲門。悟明開了門，見是忘玉，問道，“是忘玉啊，有什麽事嗎？”忘玉道，“今日忘玉聽到住持說有一法能救什色少主，忘玉有一不情之請。”悟明仔細地看了一眼忘玉，道，“孩子，難道你……”忘玉道，“阿彌陀佛，忘玉身無牽掛，心甘情願，替什色少主承擔光明烈火之焚。”
悟明聽了這話，一愣，問道，“忘玉……你是認真的？”忘玉點了點頭，“隻是明日，還請住持允許我戴著麵紗，不要讓今日新來的客人，看清我的模樣，也不要告訴他們，我的法名。”悟明道，“忘玉，你要三思啊。如果真的做了這個決定，無異於自殺。”忘玉點了點頭，“忘玉心甘情願，絕不後悔。”
悟明看著忘玉，久久不能言語，半晌道，“阿彌陀佛，既是如此，善莫大焉。忘玉，你明早，戴上麵紗，隨我一起去西廂，我為你護法，決不讓他們，看見你的麵貌。”
忘玉點了點頭，對悟明行禮道，“阿彌陀佛，多謝住持成全。”
第二日，清晨，蘇清然和羽帝被僧人告知，住持已經找到願意解救什色的人，於是立即來到什色的住所，卻見一個蒙著麵紗的女僧，與住持站在一處，身形莫名有些熟悉。蘇清然一怔，問悟明道，“住持大師，這位是……”悟明悠悠道，“這便是，願意解救什色的人。”
蘇清然聞言，向女僧深深行了一個大禮。“師父大德，蘇某不勝感激。”女僧默而不語，隻是伸出手，輕輕將蘇清然扶了起來。住持道，“太皇陛下，時辰已到。如有可能，還請幫忙在四周護法，不要讓此事被外物所擾。”蘇清然點了點頭，道，“必當盡力。”說完，蘇清然伸手一揮，什色的住所，瞬間被一片淡淡的白光籠罩，周圍的環境，陡然變得安靜下來。
此刻，住持領著那蒙著麵紗的女子，走近了那滾燙的鐵板。蘇清然看著女子的背影，目光忽然一變，一道震驚之色閃過，繼而，化作一片隱痛。“是她。”羽帝湊在蘇清然身邊，道，“是她沒錯。”龍帝蹲在蘇清然的右肩，道，“我預感，這便是什色的機緣，而且是個大機緣。”
蘇清然道，“即便是什色的機緣，但若是她的劫呢？”龍帝道，“是劫非劫，已不重要。她既然已經找了住持，做出這等選擇，便說明她是心甘情願的。既然如此，我等，也沒有幹預她決定的權力。”
蘇清然不再說話，閉上眼睛，聚精會神。空氣中那淡淡的白光又增強了幾分。顯然，蘇清然加大了護法的力度，他絕不允許任何事，打擾到這件事。
走到鐵板的旁邊，住持道，“我已經走不進去了，你準備好了嗎？我將運力，將你送到那夢境之中。”忘玉點點頭，閉上了眼。悟明左手翻起，一股白光包圍了忘玉，將她的身體送到了那鐵板之後，下一刹，半空中紅光一閃，一道裂口，一閃而過。鐵板後傳來一陣落水之聲，便歸於一片靜寂。
蘇清然依舊閉著眼，他感受到了方才夢界傳來的衝擊。那是一片熱到刺眼的烈火，如血般濃鬱，如血般猩紅。
與此同時，鐵板後，全身滾燙的什色，忽然感受到一絲久違的清涼。他緩緩睜開了眼，抱住了麵前的清涼之源。他的眼睛如今不再十色流轉，而是極純的紅色，紅得有些凶狠，有些茫然。忘玉渾身泡在沸水之中，掀下了麵紗，直直地看著什色的眼睛。她的手，輕輕撫上了什色的臉頰，另一隻手，則扣住了什色的腕脈，一股寒氣，自她的手心，義無反顧地進入了什色的經脈。
……
夢界的火井之中，什色在密密麻麻的火舌中翻轉，跳躍。他的身上已經傷痕累累，滿是焦痕。他的意識很清醒，一心想要逃離火的包圍，但是，這火越燒越大，已經填充了他周圍的每一片空間。什色喘著粗氣，眯著雙眼，身體正在緩慢地下墜。他的腳下不遠處，一朵由極為凝練的火焰形成的彼岸花，正在緩緩開放。它每抽出一絲花瓣，光芒便明耀一分，周圍的火，也變熱一分。隨著什色的靠近，火焰之花的顏色逐漸由紅變紫，花瓣也張揚地揮舞起來，試圖將什色抓住，吞噬。什色拚命地掙紮，躲避，卻依然，快速地向下墜去！
“啊！”他發出一聲絕望的呐喊，當那聲呐喊又一次被淹沒在烈火的劈啪聲中，什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任由那些烈火燒在自己身上，燒去自己破碎的意識……看來自己，就要葬身於此了。他放棄掙紮，心中這般想著，任由身體下落。
恍惚間，他想起了很多人，想起了可如玉，想起了那些十色葉環，還有那支玉簪。他微微笑了笑，摸了摸懷裏那支簪子，心道，“沒想到最後，陪在我身邊，依舊沒被燒化的，竟隻有這枚簪子……”
什色正這樣想著，忽然感覺，自己撞入了一片冰涼之中，仿佛墜入了極深的寒潭。
“什麽……”什色勉力睜開幹痛的雙眼，看清了麵前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