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黑發落，隨水流
蘇清然望著瞬間被妖獸充滿的天空，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原來這便是羽帝所說的，情劫過了。”
可如玉愣愣地看著那個咬掉了劊子手腦袋的鳥形妖獸，又看著那妖獸護住的那兩個匍匐在一處的人兒，忽然哇地一聲哭了。
雖然妖獸布滿了天空，可她卻覺得這是今天心裏最安定的時刻。
不論怎樣，如是哥哥和茶鍇英沒有被斬首。如是哥哥的鍾家軍不會被毀掉，西海的救兵來解除了圍困。這便是此情此景下，最好的結局了。
即便自己已經身敗名裂……
可如玉眼中噙著淚，靜靜地看著遠方那個正在從地上爬起的鍾如是，還有他懷中的茶鍇英，默默地想：如是哥哥，我知道茶鍇英便是茶纈了。從今以後，我們便再不相見了，祝你和茶纈姐姐幸福。
她擦了擦眼淚，視線微轉，忽然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身影，正在向鍾如是和茶纈那邊快速移動著。那是……可如玉忽然瞪大了眼。她看出那人是蘇清然。
“爹爹。所以你也知道我的不堪了，是嗎。”她笑歎一聲，臉頰又掉下幾滴淚珠。
“所以娘親也一定已經知道了。其實，你們也本不是我的父母。這一切，隻是誤會而已。其實有爹爹在，我就不必擔心如是哥哥和茶纈姐姐了。”她下了馬，在亂軍中迷茫地行走。
天空漸漸飄下了雪花，是她曾經在閬苑中最喜歡的那種，大朵大朵的雪花。雪花染了血，落在她身上，染紅了她白色的鎧甲，她已無心去撣。
她如今成為了亂軍中最特別的一方。鍾家軍無暇顧及去殺她，拚命地去攻擊那些穆紮裏拉國的士兵；穆紮裏拉國和其他兩國的人也知道殺她沒有用，拚命地去攻擊鍾家軍的士兵——於是，她這樣一個鍾家軍曾經的上將軍，就在這場史無前例的四國妖獸混戰中，被徹徹底底地無視了。
可如玉默默地想，嗬，原來自己如今，連被殺死的價值都沒有了。
這難得的安寧的到來，是這樣讓她毫無防備，又是這樣詭異，讓她哭笑不得。
就在這時，她走到一處戰情不那麽激烈的地方，一個憤怒的士兵衝過來，道，“陷害我們茶將軍的惡賊，該殺！”可如玉聽到這個聲音，不再行走，站在原地，等著被殺。那士兵愣了一下，卻隻是愣了一下，依舊提著刀砍了過來。
就在這一刹那，可如玉忽然覺得身體一輕，被人拎到了高空，甚至高於那些妖獸的地方。
她莫名其妙地抬頭，看見了麵前人的模樣。是穆紮裏拉國的軍師雲。
“我已經沒有價值了。你不必救我。”可如玉道。
蘭乃桑道，“你是風央城主和玉壺天女的女兒，我不能讓你死。”
什麽？！迷離狀態中的可如玉被這番話猛然帶回了現實。“你說我的父親是那個魔頭，風央城主？”蘭乃桑冷笑道，“怎麽，你想去風央城當少主麽？”
可如玉聽出了那話中的譏嘲，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去見那個魔頭。”蘭乃桑道，“我也沒有義務帶你去。當年主上把你扔在國都，就是已經放棄了你。你回去，也就是變成另一個茶纈而已。”
可如玉的心陡然冷了半截。她忽然想起蘭乃桑說她還有個母親，問道，“你說我還有個母親，她是誰？”蘭乃桑道，“她是玉壺天女，顏非紅。”
可如玉還想問，但是蘭乃桑已經不想再理會，道，“你可以去找她。我已經在你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我要回到戰局。”說著，她把可如玉丟到了遠離戰場的一處山澗去，道，“就此別過，不必再見。”說罷，便升回了高空，向戰場那邊去了。
可如玉坐在山澗裏，靜靜地望著戰場那邊逐漸蔓延而來的霞光，不禁複又落淚道，“如是哥哥，永別了。”
她是有諸多不舍，但她最不舍的，始終是鍾如是。不論別人如何放棄她，鍾如是在最後一刻，也沒有說過放棄她的任何一句話——就連出征的早晨，他還替她掖了最後一次被子，囑咐她稍晚點出來。
想到這裏，可如玉的眼睛又紅了。
她的思緒，逐漸飄到了當年那沱灘城汐陽山外的那一幕。
……
鍾如是在汐陽山外，看著那漸漸升起的太陽，漸漸潤紅的天空，漸漸輝煌的朝霞，輕輕地問了一句。
“天，你知道，我是誰嗎？”淚水中，天已變得模糊。
朝暉中，可如玉的手搭在鍾如是肩上。
她說，“如是，如是般，終如是。你，終是你。”
鍾如是抬起朦朧淚眼，看著可如玉。
“那你呢？”
可如玉笑了，“我，總是我。”
……
可如玉俯下身，看著溪水中那個依舊清純可愛的麵容，輕輕的問了一句，“我，還是我嗎？”
她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把折疊刀——那本是她昨日下午去穆紮裏拉國軍營時備的刀，以防遇到突發情況，可以拚一把殺掉鵬烈。
她將那刀在水中輕輕涮了涮，提起來，將自己的發冠卸下，散開烏黑茂密的長發。
她最後認真地看了一眼自己在溪水中倒映的那長發飄飄的模樣，看了一眼那水中遊來遊去的肥大紅魚，閉上眼，舉起刀，將半臂長的烏發，全數割下，放到了溪水中，任它隨水漂走了。有幾束頭發，繞在了經過的紅魚身上，紅魚扭了一扭肥大的身子，甩掉了頭發，繼續向遠方的山間遊去。
……
等可如玉再去溪水中看時，她的頭上，已經隻剩下淡灰色的細細發根了。她所有的記憶和愁緒，也隨著那流水和散去的頭發，消失在了山澗中。
可如玉站起身來，看著晴朗的天空和泛綠的枝葉，忽然感覺自己，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年華。
“我，不再是過去的我了。”
山澗裏有點冷，可如玉緊了緊身上的鎧甲，鎧甲裏傳來一個聲音。“前麵有個水坑，裏麵有很多紅魚，可以吃。”可如玉想了許久，才回憶起來，今日她早上起來時，將月星水袍穿在了身上。想到這裏，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許多。
這一路，有月星水袍相伴，也不會太孤單。
她決定了，去找到玉壺天女，找到真正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