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你怎麽這麽,傻啊
國都清晨。
鄢語雪臉上陰雲密布。“怎麽會這樣!究竟是誰出賣了纈兒!我定饒不了他!”
蘇清然道,“我去救纈兒回來。我將羽帝和鮮鮮留下來保護你,今日你哪裏都不要去,更不要和別人提起我離開一事,我救了纈兒,就立即回來。”
“不必不必。”羽帝忽然開口道。蘇清然問道,“為什麽?”
羽帝道,“這都是我那小小乖的情劫。她不吃點苦頭,鍾如是那小子是看不清他的心的。你此刻若是去了,打破了她的情劫,她這些苦頭,就都白吃了。你隻要去那邊,等鍾如是悟透了生死情愛,事後當個醫生。其他事,切莫要管。”
蘇清然聽了這話,點了點頭,將鮮鮮放出來,送到鄢語雪的懷裏,再沒任何遲疑,直接通過皇家密道,換了一身洞薩之眼中的螺殼盔甲,來到穆紮裏拉國的陣前人群中。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蘇清然的突然出現,他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士兵,靜靜地站在那裏。
可是他的目光,卻和其他士兵的不一樣。
他正看著那個跪在陣前的單薄背影,目光逐漸收縮,逐漸變冷。
若不是親眼所見,蘇清然完全想不到,穆紮裏拉國的手段,竟然狠毒到了這種程度!那背上的十八枚鋼釘,顯然是要盡數毀去她的修為;她的腳筋已經被完全挑斷,想來手筋恐怕也不會幸存;後背已然如此淒慘,不知那前身,又該是何等慘狀!
若不是羽帝之前警告過蘇清然,此刻他心中的滔天怒火,就足以將這整個穆紮裏拉國的全體士兵燒成灰燼!
他不忍再去看茶纈,目光緩緩遊移,去尋找可能對茶纈下出如此狠手之人。按他的推斷,這背上十八枚鋼釘,必然是極其了解茶纈功法的人所為。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北方戰場的冬使!
想打這裏,蘇清然逐漸將目光鎖定在了陣前的一個女子身上。雖然隻是一個背影,但那女子渾身散發的刺骨寒氣,讓蘇清然一眼便確定,那人就是冬使,蘭乃桑!
蘇清然捏緊了拳頭,靜靜地等待。等到戰爭開始,他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蘭乃桑!
寒風烈烈,茶纈染血的衣衫像是一麵屈辱的旗,刺眼得很。
鍾如是騎在馬上,愣愣地看著陣前那跪在地上的淒慘女子。隻短短一日,她怎地瘦了那麽多?不是去了冰牢,為何身上會有這麽多的血跡?她……昨夜究竟經曆了什麽?
穆紮裏拉國那邊,鵬烈對鍾家軍喊話。“這是你們的茶中將,如今已經被我生擒。如果你們還在意她的死後,便撤下防守,讓我們進去。否則,你們的茶中將,馬上,就會變成一具屍體!
孟猛不忍去看茶鍇英的模樣,對鍾如是道,“元帥,你確定那是茶將軍嗎?茶將軍昨夜不是還帶我們練兵,怎麽會……”鍾如是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道,“那是真的茶將軍。昨夜茶將軍為了幫我們暗殺穆紮裏拉國的元帥,不幸被擒,諸位將士都看到了,這就是他們的殘忍,狠毒!”
鵬烈道,“看來你們是不打算保下茶將軍的命了?”
鍾如是不說話,他身旁的霍準道,“此時此刻,就算我們救下茶將軍,恐怕也沒有辦法救活茶將軍了。”孟猛也說,“是啊,我想,就算是茶將軍,他也不希望自己成為軍隊的拖累。我們,戰吧。“
鍾如是聽到這話,沒有回話。此時此刻,他的心好痛。若不是自己昨日下令同意,她也不會去夜探穆紮裏拉大營。若不是自己昨夜疏忽,也不會讓這計劃被人暗中聽了去。若換作是別人,如今跪在陣前,他還能理智地斟酌利弊,可不知為何,一想到陣前的那人是茶纈,他的心就止不住地痛,一時間竟說不出“殺了她吧,我們不降!”這種話來。
“元帥,我們殺進去,把茶將軍救出來!”士兵們的小聲勸告逐漸變成了呐喊:“衝進去,救將軍!衝進去,救將軍!”可如玉此刻來到了陣前,也同樣地大聲喊起來,“衝進去,為茶將軍報仇!衝進去,為茶將軍報仇!”她這樣一喊,其他人便也將“救將軍”變成了“為將軍報仇”,仿佛已經默認救不出茶將軍了一般。
鍾如是聽出了這番話裏的意思,心中愈發後悔。他此刻一想到要用茶纈的性命作為代價換取勝利,竟然連戰鬥的心都沒有了!他遲遲沒有下令,仿佛永遠不下令,茶鍇英就會永遠活下去一樣。
鵬烈聽到這聲音,笑了笑,揮了揮手,兩個劊子手走了出來。其中一個按住了茶纈的身體,另一個揚起了手中的刀。蘇清然見狀,目光一凜,雙手握拳,隨時做好了擊殺劊子手的準備。
鵬烈見勸降效果不好,心道:左右你天垂之國從今往後再無儲君的必要,如今我就將那件事抖出來,又何妨?“對麵的人聽著!這裏跪著的,不隻是你們的茶鍇英將軍,她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你們天垂之國,絕無僅有的儲君!你們若是不降,我們便殺掉她,然後殺光你們,天垂之國後繼無人,我們直搗國都!”
他這話一出口,可如玉,鍾如是,蘇清然的臉色,齊齊一變。
可如玉想的是,鵬烈怎麽會知道茶鍇英的真實身份?此事暴露,就算茶鍇英死了,自己也沒有機會了!她下意識地看向鍾如是,卻發現鍾如是正紅著眼睛看著她。
她的心陡然一涼,喊道,“鵬烈!不要妖言惑眾!我才是如假包換的天垂儲君!將士們,他是在詐降!你們不要上了他的當!”
鍾如是看著可如玉在拚命地喊,心中卻沒了一絲溫度。知道這件事的人,軍中除了他,茶纈,就隻有可如玉。究竟是誰向穆紮裏拉國告的密,已經昭然若揭。
……玉兒,我沒想到,你竟然走得這麽絕,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你,還是曾經的那個玉兒嗎?鍾如是心痛地看著可如玉。那個嬌小的身影依然嬌小,可愛的麵目,卻不複可愛。那眼眶中,裝的不再是單純的愛,而是滿滿的仇恨。
玉兒,你真的要讓全世界都遺棄你嗎?
這一刹,鍾如是忽然覺得,就算最終鄢語雪答應自己和可如玉在一起,自己也再不能接受可如玉。他忽然比過去每一刻都更加清楚地意識到,茶纈不能死!
另一邊,鵬烈見可如玉否認,當即冷笑道,“你們不要被她騙了。你們軍中最大的叛徒,就是這個女人!是她,昨日下午到我的營帳中,告訴我關於茶鍇英計劃的一切,我昨夜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抓到茶鍇英!她之所以這樣暗害你們的茶將軍,就是因為,她發現,茶將軍才是你們真正的儲君!”
這番話落下,鍾家軍中的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可如玉。
她萬萬沒想到,最後將她賣出來的,竟然是鵬烈。蘇清然也萬萬沒想到,那個陰險的告密者,竟然是那個一直以來清純可愛的可如玉!
果然是因為,她是他的女兒麽……蘇清然的眼中,染上了深重的憂傷。
可如玉猶在死撐,“你們血口噴人!挑撥離間!你們就是要害得我天垂之國再無儲君!好陰險的心思!”她這番話落下,原本憤怒的鍾家軍,又遲疑了下來。
鵬烈不再多說,笑道,“一炷香時間,一炷香時間內,如果你們進攻或者還不投降,她的人頭,就會落地。你們,看著辦吧。”話音落下,他身旁的蘭乃桑,點招了一炷香,放在香爐裏,擺在茶纈的身旁。
香氣入鼻,茶纈此刻似是忽然從昏迷中醒來,大喊一聲,“殺了我吧!我不是天垂之國的儲君!他們說的都是假話!”
她的聲音沙啞又虛弱,歇斯底裏的無力,卻讓蘇清然,鍾如是和可如玉,包括鵬烈和蘭乃桑,都齊齊怔在了原地。
茶纈緩緩抬起頭,滿是血汙的臉上,兩顆眼睛亮得宛如晨星,那雙眼中沒有怨恨,沒有恐懼,有的,隻是希冀和懇求。
鍾如是不是第一次看到那雙眼睛,卻在這一刹那,永遠記住了這雙眼睛。
這是他此生中,見過最美的眼睛。
他比誰都清楚,茶纈說出這番話,承載著多麽寶貴的心意。
不隻是甘願墜入死地,更是給了鍾家軍,天垂之國,甚至可如玉,活下去的選擇。
可如玉也驚呆了。她一直針對茶鍇英,從未真正關注過茶鍇英的反應。可是在這一刹那,她忽然發現,自己一點都恨不起來了!
如果她沒有昨夜去告密,恐怕此時此刻,鍾家軍已經凱旋,而茶鍇英,也不會受這麽多苦處。相比她,自己對這太女之位的執著,竟是如此的可笑可恥!
鵬烈也驚呆了。他比誰都清楚,麵前這個女子承受的折磨有多麽可怕。可是直到此刻,她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而是永遠想著大局。
若不是在戰場上,此刻鵬烈竟有一種下跪的衝動。
不是臣服於她的武力,而是臣服於她的品德。
遠處,伽蘭國王子恒伽,靜靜地盯著那個被劊子手按在地上,右肩胛骨被射穿的女子。
“她是我見過的,最有王霸之氣的女子。她說自己不是儲君,我,不信。這樣的女子,如果讓她活下去,此後必將成為我國的勁敵。”
蘭乃桑見鍾家軍舉棋不定,開口攻心。
“鍾元帥,我知道你是重情重義之人。有些事,在你做決定之前,需要讓你知道一下。”她笑了笑,繼續說。“當年你中了春使狂毒,有人到國都來救你,用的便是她的裝扮。可是,那人並不是她。那個女子,給你服下的也不是解藥,而是陰鷙寒冰丸。你吃了那藥,半路毒發,卻被人救起,對吧。”她看了看鍾如是,見他沒有否定,繼續道,“是你的茶將軍救了你。春使狂毒,隻有她的心頭血,才能治愈。昨夜我們十餘人中了毒,用的都是她的心頭血來解毒。而陰鷙寒冰丸的毒性,卻要靠她的陽春內氣來解。每一次解毒,都要耗費她十年的內氣。所以你知道為什麽她如今的內氣少的可憐了。這是因為,她將近一生的內氣,全都用來救了你。”
蘭乃桑的表情忽然變得輕快,繼而說了一句,讓鵬烈不敢想象是從她口中說出的話:
“她是個女人,她,喜歡你。”
似乎是被這字眼刺到,茶纈忽然挺直了身子,對蘭乃桑大吼,“你住口!”說完這番話的她,似乎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倒在了地上。
鍾家軍裏一片沸騰。蘭乃桑那席話,也深深觸動了他們的心。他們從沒想過,英勇善戰的茶將軍,竟然是個女子。他們更沒想過,茶將軍竟然曾經為了鍾元帥,犧牲了那麽多。
蘭乃桑又補了一句。“最後告訴你們,她,真的是天垂國主的,親生女兒。”她又指了指地上那燃到隻剩下米粒大小的香,道,“時間不多了。三,二,一!”
一個劊子手將茶纈重新扶起,另一個劊子手的刀,高高揚起半空,然後開始落下!
可如玉閉上了眼,淚水流下麵頰。她會用一生去悔過。
千鈞一發之際,鍾家軍那邊忽然爆出一團紅色旋風,以雷電之速,衝向了茶纈。
恒伽道,“此人原來就是那日在萬軍中救走可如玉的人,唉,真是冤孽啊。”
鍾如是已經化作了風,他如今的眼中,再盛不下他人身影。
茶纈已經閉上了眼。她沒有看見鍾如是,卻忽然感受到,自己進入了一個懷抱。
耳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對不起。我陪你。”與此同時蘭乃桑的聲音入耳,“一並斬了!”茶纈隻覺她的世界刹那間破碎了。她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是這樣一個結局。
“你怎麽這麽……”
“哢嚓。”
茶纈的眼前掉下了一顆頭顱,耳畔一片寂靜,耳後灑下了點點濕熱的液體,她的眼前,繼而黑暗。
“傻……啊。”
她閉上眼,失去了最後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