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罰歸一
“若你說，會！我便會出現在你麵前；
若你說，不會！我現在就走，絕不會進來驚嚇你。”
鄢語雪愣住了。她在思考。她究竟會不會再愛他。
她愛的到底是什麽？
她是那麽愛那個美麗而又優雅的他，她又是那麽怕那個醜陋而又可怖的他。
可她不看他一麵，她又怎能甘心！
她已等他等了那麽久，那麽久，才等到這一天的！
“讓他進來。”她向門外喊道。
那具紅色鬥篷，緩緩踱到了門口。鄢語雪隻看那身影，便知道是他。可她的心情卻一點也提不起來。紅色鬥篷下是黑的，看不見麵目，可她，卻看見了那拖在地上的長長貓尾，和袖口伸出的黑色指甲。
鄢語雪隻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凝固。
不！她還沒看到，那張臉！
“雪兒，你會後悔見我的。”那沙啞的聲音，讓鄢語雪嚇了一跳，滿堂賓客嘩然大驚。什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抱緊了懷裏衝動的龍帝，江下流猛地站了起來，月九歌花容失色，茶纈和可如玉，也愣在了原處。就連鍾如是，都驚得瞪大了眼。
羽帝飛過來，繞著蘇清然轉了一圈，歎道，“小乖！你怎麽去了一趟沙漠之城，把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可是天罰啊！你難道不知道，天罰是變不回來的！”
蘇清然沒有說話，他隻是站在鄢語雪對麵，一動不動。
鄢語雪抓起了他的手——枯褐色，髒兮兮的手，似乎許多年未洗過的手。
她強壓住心中的煩惡。隻一眼，隻一眼！
她一下把那鬥篷掀了下去。
麵前的，是那醜到驚世駭俗的貓臉。
它的瞳孔，都是破碎的。整張臉，極不和諧地組合在了一起，如同一塊醜陋的碎布。
“不！不！你不是他，你怎麽會是他！”
鄢語雪陡然尖叫，撕扯著麵前的貓臉，可是貓毛撕掉之後，裏麵依然是醜陋的黑粉色皮膚。她眼中無邊的厭惡，絲毫不加掩飾地顯露在了臉上。
“我不允許你傷害他！不允許你玷汙他！你怎麽敢頂著他的名號，到這裏來，毀壞我苦苦準備的一切！”
蘇清然苦笑：“你無法接受我。”
鄢語雪臉上的堤壩終於垮塌了：“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這對我有多麽殘忍，你知道嗎？你為什麽要回來！我寧可你不回來履行你的諾言！”
蘇清然靜靜地看著她淚流滿麵。“雪兒，我知道，讓你接受我，真的很難，尤其，在這樣的時刻，我如此出現，實在是太不應該。或許，你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我的美麗，我的優雅。”蘇清然說罷戴上鬥篷。“看來，我不值得你愛，雪兒。”他轉身，即將離開。
什色見蘇清然要走，猛地向前邁了一步，卻忽然想了想，收回腳步，抓緊了龍帝，靜靜看著鄢語雪。
鄢語雪看著他一跛，一跛地走到門邊。無邊的苦水，漫上了她的心頭。
“轟隆隆！”天上一個巨雷滾過，外麵突然下起了暴雨。海棠花被砸的貼在了地上。鬥篷人頓了一頓，又向門外走去。
看著他漸行漸遠，鄢語雪的心，也一點點下沉，下沉。
就在這一刹那，她發現了他的好，他的外表之下的好。
眼前這個，雖然醜到令人發指，可他的背影，卻依然如此地讓人想要親近。
仿佛將他拋棄，自己的心，才會跌入萬劫不複的冰冷、孤獨和痛苦中。
看著那冰冷而堅硬的巨大雨點，砸在他那醜陋的鬥篷上時，她竟無比地心疼。她不會嫌棄他，她不會拋棄他，她不會讓他走的！
她不顧一切，提起長裙，奔到了雨中。
“清然！別走！”鄢語雪不顧泥水雨水，衝向那個在雨中已無比渺小的孤獨身影。
他停住了。
她終於追上了蘇清然。
沒有任何猶豫，和千百次一樣，她抱住了他，盡管那感覺，已截然不同。
原來的高大，已成現在的枯槁。
她是遺憾，是憤怒，可這樣任他在雨中心痛，足以讓她的心滴血。
“清然。”鄢語雪轉到蘇清然的正麵。用手輕撫他那被她扯傷的臉龐，眼裏沒了一絲嫌惡。“我愛的不是你的外表，而是你的心啊。”
鄢語雪再不說話，捧過他的頭，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
蘇清然的心，晴了。
“或許，從前我隻是愛你的外表，那隻是因為我不了解你的心。可是現在，讓我離開你，真的，比讓我死都難受。”鄢語雪一口氣吐出這些她本來矜持著不會說出的話。
“我們回去。你還欠我一場大婚。”蘇清然笑了。他看到了鄢語雪眼中的光芒。
即使如此之醜，在鄢語雪心裏，他也是無可替代。
愛是一種習慣，一種害怕失去的習慣。
這種習慣，讓人盲目地適應，乃至接受了對方的一切。
鄢語雪拉著蘇清然的手，走回大殿。
什色看著兩人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龍帝的腦袋，“和尚剛剛就說，我們兩個要是去了，才會壞事。”
雨停了，已近三更。
蘇清然換上了鄢語雪為他準備的新郎服。
原本美麗的紅色長袍，和這顆醜陋的貓臉相比，的確非常不和諧。
盡管眾賓客仍在驚駭，可一切的儀式，都順利地進行著，無論蘇清然的外表怎樣。
蘇清然發現，這場大婚裏，根本沒有用他的外表進行炫耀的元素。
大婚結束，洞房。
熒熒燭火，重重簾幕。
她為他寬衣解帶。
“隻要你是你，是美、是醜，又怎麽樣呢？”熄滅燭火的一刹那，鄢語雪這樣對蘇清然說。
沙漠之國。
黛娜的巫術狂歡夜，將近尾聲，她已快樂得醉了。
人們漸漸地離席，休息了。
黛娜卻默默地爬到了祭天壇上。
今夜的一切，足以讓她回味一輩子。
她已在衰老，如此的美麗，全是拜他所賜。
今夜，就這樣，還給他。
黛娜念起了族裏最古老最神秘的魔咒。
從天邊滾來了熾熱的紅火。火雲蔓延，覆蓋了整個天空。
天空，刹那間，如同一張被點燃的黑色簾幕，燒紅了整個夜晚。
黛娜，刹那間，猶如現世的火之女神，衝天而起。漫天的火紅照亮她的雙眸，震耳的咆哮化成了她的頌歌，火雲化為漩渦，漩渦伸成龍卷，龍卷裹挾著閃電，霹靂一聲巨響，衝黛娜當頭劈下，她頓時渾身是火！轟隆隆一陣滾雷，暴雨傾瀉而下，澆熄了她身上的烈火。
韋紫燒等人衝上來時，她已變成了一隻如同拚湊的，貓臉貓尾人。
她心甘情願接受了所有天罰。
仿佛從宇宙裏，傳來一個聲音，黛娜臉上又一次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祖先的寓言，成功了。
天罰歸一。
她閉上了眼睛。
她，終於、終於化去了所有惡行，她心中再也沒有遺憾。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噴薄而出，血色的霞光，映在她的臉上。
她的小麥色皮膚，淡淡發亮。
她真的無比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