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星河有命,默觀紅、黑、藍
“終飛星,你是怎麽做到的?”她想死個明白。
“我會分身,可我也會隱身。”鍾末離不再動刀,繞著老婦人轉起圈來,上下打量她。
“你本該死的,師妹。沒想到你破壞了我的目標。我本來可以成為百年以來進入沱灘城的第一個人的。可你,方彧紅,卻比我早了三十三年。”鍾末離眼中閃現的,是在靈堂內看著鍾如是的那種辣毒之光。
鍾末離把刀重新架在了方彧紅的脖子上。“我再替師父問你一遍。你,究竟是為什麽,偷走旋血勾挪刀和旋挪心法?”
方彧紅歎道,“當初我就是要防你禍亂人間。可如今,學了這魔功,還是沒防得了你。宿命啊。你來吧。”老婦人閉上了眼。
“好吧,我就來幫你還上,你三十三年前賒下的命。”
鍾末離的刀劈了下去,老婦人的頭落了。在掉落到地麵的那一瞬,又恢複了從前的蒼老。
“還你兒子,滿足你的願。”鍾末離把她兒子的屍首擱在了老婦人頭邊。
老婦人頭顱的眼珠轉了轉,唇又顫了一下,不過,沒有親到兒子的臉。
隻差一點點。
鍾末離早已走到一邊,以刀斬石,紅星四濺。紅星點燃了庭中的草,起了火蔓延到庭中的樹,竄上了屋頂,燒著了房梁,桁柱。最後,整個庭院都熊熊燃燒起來了。濃烈的黑煙從房上竄出,翻滾著,咆哮著,掀翻了屋頂,竄出了火光。黑煙擋住了星空,火光照亮了黑煙,火與煙上演著一場彼此遮掩著的劫掠遊戲。
鍾末離一個箭步,飛到了空中,揮刀一卷,狂風驟起,吹得那火勢更為威猛凶狠,向連著的宅院撲去。沱灘城精貴木材雕砌的院落,如今成了最好的導火材。轉眼間,那火光猶如一支火紅畫筆,為整個沱灘城,塗描上一層火紅之色。
鍾末離看著這些火紅,狂笑著乘風而起,到了那星河盡頭的高台之上。
已被毒性衝昏了頭腦的他,哪裏還管那高台的抵觸之氣,穩穩地落在了高台頂。奇怪的是,此時那高台竟再沒抵觸,如一個悲哀的巨人,默默俯視著這一切。
沱灘城已是一片混亂。
火光中,人們從睡夢驚醒,他們發了瘋似地要從屋子中掏出來,希冀外麵可以沒有火與煙,但讓人絕望的是,所有的庭院都被火與煙充滿,所有的街巷,都竄吐著火舌,連石子陸麵和可以攀扶的院牆,都被燒得滾燙滾燙。轉瞬間,許多人已經葬身火海。僥幸從家裏逃出來的人們,不知再往何處去,因為整個居住區,都變成一片火海,都化為一場煉獄,一個讓人拚了命想逃,卻又難以逃離的致命囚籠。
人們用水滅火,可是這火卻特殊得很,根本不怕水,遇到水就像遇到了油,反而愈燒愈烈。
人們放棄了滅火,想要逃跑,可這火熱得很,滾燙的路麵燙掉了鞋底,燒焦了腳底。人們支持不住想要扶牆,可手一觸上去,就與牆燒結在了一起,若死命分開,隻能血肉分離。於是,許許多多人,便似在燒熱了的鍋裏的魚,粘在鍋上,一點點焦化變黑,一點點成為,如燒焦了的枯木那般,炭化的人。
此刻,縱使沒有那四壁的滾燙,那不時竄出的長長火舌也可以將人頓時卷去,燒成灰。那不時噴出的煙,也可以將人的口鼻瞬間堵死,令人窒息。
鍾末離和那高台,隻默默看著,那從居住區蔓延到區外郊野,燒著了百片森林,一直伸展到藍色哈沱瓦湖邊的紅,凶猛的紅,安靜而嗜血的紅,滾燙劇毒的紅。
紅星破神刀的紅星,非人間之火,乃毀滅神靈之火。
全城,人和動物,房屋和草木,都在漸漸炭化,黑煙更為濃烈,甚至蓋住火紅,一股燒焦的草木灰味混合著肉類炙烤所散之味,似香似苦,衝進鍾末離的鼻腔。他隻是擦了擦鼻子,他的眼似是被這種黑吸引了。這使全城炭化,讓人窒息,代替了空氣,掩蓋了火光和星河的黑。這狂暴的,濃重的,放肆的,廣闊的,嘈雜而悲壯的黑。
不知有誰喊了一聲,“到湖那邊去!”這一句如同晨鍾震醒昏聵的頭腦,讓無數沱灘人重燃了生的希望。“去美麗的哈沱瓦湖,她一定會收留我們的!”
許多人重新拔起了早已燒焦在地上的腳,扯下了燒結在牆上的手,忘記了痛苦和黑煙,更忘記了躲避那火舌,拚了死命出了居住區,向哈沱瓦跑去,紛紛像岸邊掙紮的魚兒一般,迫不及待地躍入湖中。
好清涼!
鍾末離轉過身去,看著那在夜幕中仍閃著幽幽藍色的哈沱瓦湖。那是一片廣闊,聖潔,清淨而又神秘的藍。
許多人紛紛進了湖水中,那湖水以慈母一般的溫柔,包裹,收容了這群落難的子民,給他們以清涼的慰藉。
在這些沱灘城人民看來,那藍,是生命的藍。
可是,這清涼的藍,並未清涼多久。
火,像鍥而不舍的追兵,很快圍湖一圈,燒光了湖邊的草木。
站在湖邊畏水的人,逐漸往湖裏跳。
停在淺水裏不敢遊泳的人,逐漸往深水區遊。
湖心的人,看見遠方那群人沉默卻詭異的動作,臉色漸漸變了。
湖邊的水漸漸熱了起來,以一種讓人恐懼的速度,達到了一種讓人驚懼的熱度。
人們知道真正的末日要來了。
從湖邊到湖心的這個旅程中,已經淹死了不少人。
這個包容人的藍,也成為一片吞噬人的藍。
鍾末離得意地看著這藍巧妙的變化。
菩薩,正一點點變成死神。
最終,湖邊已經沸騰了,湖心也無可救藥地熱了起來。
剛才還是油鍋裏煎著的魚,現在成了湯鍋裏煮著的肉。
湖心剛剛還是一種慰藉性的存在,現在已變成一種絕望式的表達。
那藍色,翻卷著沸騰的泡沫,變成了吞噬人的,致命的毒藥。
冬日的湖心逐漸水汽蒸騰。人們,看著周圍的同伴臉色漸漸變得通紅,自己也絕望地窒息。
……
此時的湖心,就像個蒸鍋,像個桑拿房,豆大的水珠從人們的臉上流下,不知是汗珠,還是蒸汽凝成的水珠,空氣已經熱得像煉鐵高爐裏的風,湖水,也已經可以用來洗熱水澡。
雖然沒有濃煙,但悶熱,同樣讓人窒息。
漸漸地,湖心的人開始變少了。一個又一個人,撐不住熱度,放棄了。
戀人握著手,被湖水淹沒了。父子互相擁抱著,被湖水吞噬了。
直到最後一個人,或者說是兩個人。
一個孕婦,把頭仰了下去,試圖把肚子浮在水上,但最後,仍是沉沒了。
當水麵上那最後一點突起下去時,幾個如歎息,如句號般的氣泡,帶著最後一絲不甘,冒了上來。
不知是生命最後的呼吸,還是熱水得意的狂笑。
一片靜寂中,忽然,湖心更多的氣泡冒了出來。
整個湖的水,全部沸騰。
那藍色,完成了鍾末離想要的最終傑作。
他仍然隻是默默地看著。
他明白了第一句。
星石有命,默觀紅,黑,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