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向恨而生,向愛而死
仙都台上突然傳來一聲大喊!
狂風驟劇,天地變色。
空氣中的子彈,忽然像被凍在冰裏的魚,在堪堪及到蘇清然眉心的一刹那,停了下來。
然後,倏地化為漫天鐵粉,隨風而逝。
場間依然有方才子彈出膛的聲音在回響,依然有風在發出呼嘯的聲音。
可所有人都沉默了,巨大的震驚,讓所有人都忘了繼續開槍。
自從唐家被滅,那秘密的地下工廠中所有的軍火,就被鄢語雪暗中接收了。
今日這麽多支槍被鄢語雪拿出來,就是因為,它被認為是能毀滅一切武林勢力的最強武器。
可沒有人想得到,一直“手無縛雞之力”的姬無憂,竟然能在此刻,以一身敵萬彈,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因為巨大的震驚,所有人都忘了動作。
祝仰止凝望著姬無憂的背影,眼神驚慕欣喜過後,是濃濃的感動。
你知道嗎,從你當初說出“陳尋風本來就不恨我”時,我便已經原諒你了。
你今日又何必替我擋著這槍林彈雨?
沉默的群臣,忽然聽到平台下女聲淒厲。
“都愣著幹什麽!殺啊!”
鄢語雪的聲音此刻失了威嚴,變得歇斯底裏地尖銳。
與此同時,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一片靜寂的廣場上,忽然一道槍聲響起。
還沒等人們意識到那槍聲從何方來,仙都台上,姬無憂應聲而倒。
可以看出,方才那子彈傷其極重。
台下,無數目光,這才尋到了那槍聲的來處。
什色的槍口上冒著煙,他的眼眸明亮,眉頭舒展,好像剛剛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無人能理解什色的舉動。
這個曾因姬無憂失蹤發狂夜奔七百裏的人,這個方才還大喊“不要”的人,當真舍得對姬無憂下如此狠手?
鄢語雪冷笑,望著台上那緩緩癱倒的人,和那一旁隨之跪下的身影,再次喊了一聲。
“殺!”
這回,台下的人聽見了這句殺。
但那些先前已經丟了槍的鬼團成員,卻再不做任何反應。
就算聖主曾經親口吩咐過他們,他們也不想再做任何可能誤傷聖主的事。
其他官員,還是聽話地扣動了扳機。
子彈重新鋪天蓋地而來。
台上兩人卻似乎毫不在意那些呼嘯的子彈。
……
祝仰止跪在姬無憂麵前,用身體背對著那些尖嘯的子彈,麵色淡然,就好像即將落在他身上的,不是鑽心的痛,而是國都三月清泠泠的春雨。
而他與他,依然站在瘦雪橋上,相視而笑。
子彈,一顆顆打中祝仰止。
祝仰止一寸寸躺下來,卻依然抱著姬無憂。
“和你麵對麵躺著,真好。”
祝仰止似乎感覺不到痛一般,微笑地看著姬無憂的每一分模樣,每一個神情。
他看得是那樣認真,仿佛天地間除了姬無憂之外,再無其他景色。
此刻姬無憂的模樣,將成為他心裏永恒的圖案。
“仰止對不起。”蘇清然咽了一口血。“你可知道我是誰。”
祝仰止沒有回答,卻嗬嗬笑了,方才一瞬間,他身上已經中了十餘枚子彈,他這一笑,便有血水從胸腔噴出,在兩人身下,積成一片廣闊血跡。
祝仰止沒有回答蘇清然的問題,卻道,“我曾想象今日若死不了,最幸運不過登基後能和你洞房,躺在大紅的被子上麵,就這樣抱著你,望著你……如今能躺在這血畫的錦被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祝仰止躺在那鮮血積成的“錦被”上,渾身流血,卻露出了極為幸福的笑容。那笑容瞬間華光無限,就像在千萬裏高空折射了無數彩光的雪花般絢爛晶瑩,又似冰川極頂升起的血色太陽般明媚耀眼。蘇清然刹那間隻感覺,自己似乎撞見了天地間最美麗的花在麵前開放。
祝仰止笑了很久,道,“我這一生,一直想遇到一個時刻值得我這樣笑,今天終於找到了。無憂,記住我的樣子。這是我此生,最美的樣子。”
蘇清然含淚點了點頭。
他知道,什色打他的那一槍是故意為之,而祝仰止身上如今七八個槍孔,才是真正活不了了。
祝仰止忽然無聲一笑,伸出手指,抵住了蘇清然的下巴。
場間群臣已經停手。
祝仰止並沒有反抗,而且他身上已經中了如此多的子彈,也沒有再繼續開槍的必要。
畢竟,子彈射得久了,這些臣子也逐漸覺得,祝仰止實在是太慘了。
祝仰止依然在微笑,他聽到周圍的聲音漸漸歇了,終於開口道,“如今,這安靜的一刻,是屬於你和我的。”
他沾了血的手指,輕輕地,慢慢地,將蘇清然臉上那層姬無憂的易容撕掉,手法平穩,毫不拖泥帶水。
那是尋遍九天十地也難見到的絕美容顏。
鋒利的陽光在他臉旁變得暖軟;狂風在他眼波裏逐漸溫柔。天地間萬物,似都不舍得破壞,這被隱藏了許久,卻依舊美得令人驚心的麵容。
蘇清然卻沒有從祝仰止眼中看到意料之中的驚訝。
祝仰止似乎早就料到這一切,他的目光裏沒有仇恨和嫉妒,隻有讚歎和溫柔。
“果然是你。那夜聞到你的血液香氣,我便開始懷疑了。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是陳尋風,我究竟會怎麽樣。如今真相大白,我想,我是真的愛你。”
“因為我很平靜。”
祝仰止的肩膀忽然軟了下來,仿佛卸下了一份重擔。
“果然,這天地間,隻有你值得我恨入骨,也隻有你值得我愛入髓。”
蘇清然此刻心裏是酸的,是苦的,是疼的,可同時,也是欣慰的。
他為祝仰止疼,也為祝仰止欣慰。
他很慶幸,祝仰止沒有再恨。
祝仰止問,“無憂,你真的愛我麽?”
蘇清然淚盈於眶道,“祝高山,你是我的知己。”
祝仰止的眼眸似流過一束光,他笑得更加絢爛,“是啊,世人都道我是祝仰止,沒有誰還記得我本來叫祝高山。高山仰止,多麽可笑。”
蘇清然淚流滿麵道,“你是高山,你不用仰止。”
祝仰止目光晶瑩,那晶瑩裏,一抹死一般的沉寂漸漸散開。
“謝謝你。祝仰止向恨而生,如今祝高山,可以向愛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