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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三個願望

  過了一天一夜,蘇清然終於醒來了。


  當他醒來時,他的床邊,正有一個人在給他擦汗。那動作極其溫柔,似乎像是在輕輕擦拭清晨的花瓣,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擦出痕跡一般,與其說是在擦,不如說是在輕輕地沾。


  朦朧間,蘇清然聞到那人身上有隱約的酒味,這酒味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可他的頭卻昏昏沉沉,想不起來那人究竟是誰。隻是有一種隱隱的不安,讓他不願再睡。


  蘇清然努力睜開眼,看清麵前正在為自己擦汗的人,猛然一驚。雖然一貫沉穩的他,臉上並沒有什麽變化,但是他身上,卻刹那間滲出了更多冷汗。


  那擦汗的人兒顯然也發現了,眼睛裏滿是擔憂,可臉上卻始終戴著笑容。


  他笑得蒼白卻不自知,問道,“怎麽怕我。”


  蘇清然哪裏會說,是因為他擔心祝仰止看見了他麵具下的麵容。


  他定了定心神,感覺到自己的易容沒掉,想來祝仰止應該沒有發現他的臉,於是忽略了祝仰止的問題,反問了另一句話。


  “昨夜你為我彈琴。”他輕輕說,語氣裏,是對祝仰止的淡淡感激,末了卻帶著一縷濃濃的心疼。


  祝仰止聽到蘇清然的問題,聽出了蘇清然話中的情緒,眼前一亮,“昨夜你真的聽見了?”


  蘇清然笑道,“我剛剛醒來,又沒人告訴我,我不是聽見了,難道還是做夢夢見了不成?”


  祝仰止笑了,看起來很是高興,“你聽見了。”


  蘇清然淡淡一笑不做解釋,卻撐起身子伸出手去,為祝仰止把脈,祝仰止欲躲,卻被蘇清然拉住。


  蘇清然認真地把了片刻脈,道,“你手腕痛,昨夜受了內傷。”說話的語氣雖然平和,但其中的意思卻是比之前多了許多。


  祝仰止點點頭。“你心疼麽?”說話的時候,他認真看著蘇清然的眼睛,就像一個小孩子。


  蘇清然看了祝仰止一眼,將目光移開,歎了口氣道,“心疼。我從頭到尾就一直心疼你。”


  祝仰止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卻不覺得自傷,反手撩起蘇清然的頭發來。“你知道麽,這些年來,你是第一個說心疼我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你說心疼我,我就足夠了。”


  蘇清然又歎了一聲,道,“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祝仰止進一步湊到蘇清然身邊,輕聲問道,“那我可以在你身邊歇著麽?”


  蘇清然點了點頭。


  祝仰止似乎蒙了天大的恩典,笑著手腳並用就要上床。


  蘇清然向床邊移了移,給祝仰止留了一個位置,讓他躺得舒服些。


  其實蘇清然不需要做這個動作,因為他的床極大,有一丈寬長,躺下祝仰止和他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兩個受了傷的病人躺在一起,旁人看起來也不是很奇怪。所以蘇清然也沒有多想。


  可是祝仰止卻在多想,不止他的頭在多想,他的手也在多想。


  蘇清然感覺到了祝仰止伸過來的手,忽然將那手握住,幹脆道,“仰止,不要這樣做,收手吧,你和我,注定在不了一起的。”


  祝仰止的手停了一瞬,似乎有些顫抖。他知道蘇清然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依然握緊蘇清然的手,道,“我替上去的人都不是奸臣,都是能人,不會影響國家的。”


  蘇清然依然道,“我們在不了一起的。”


  祝仰止的目光逐漸變冷,道,“為什麽?”


  蘇清然道,“我不能說,也許等到我死的那一天快到了,我就會告訴你了。”聽到這番話,祝仰止眼中的冷意刹那又變成了心疼。


  無憂,原來你是如此不敢傷害我。


  既然這樣,那我就一輩子護著你,你若不死,我們便一直在一起。


  想到這裏,祝仰止嚴肅道,“我不能讓你死。”


  蘇清然又歎了一口氣。他在心裏暗暗想:等你知道原因,或許我死了,才是你的解脫。


  想到這裏,蘇清然又說,“仰止,不能這樣,真的不能。”


  祝仰止狠命搖了搖頭,表情像是個倔強的孩童,他湊到蘇清然的耳邊,輕輕卻堅定地說:“你等著,可如玉成人禮那天,我會讓你做王後。”


  蘇清然苦笑不已,他發現自己根本勸不住祝仰止。


  祝仰止繼續說,“祝仰止繼續說,“我這一生,隻有三個願望。若都能實現,我怎樣都心甘。”


  “三個願望,一個是給祝家平反,一個是恨他,還有一個是愛你。”


  話音落下,二人對視,許久無聲。


  三個願望,蘇清然隻猜到了第一個。


  他其實聽懂了第二個願望,可是他心裏依然不願相信,於是問道,“‘他’是誰?”


  祝仰止看著蘇清然的眼睛,坦白道,“陳尋風。”和祝仰止想象的一樣,他看見了蘇清然心裏的一絲落寞。


  與憤怒相反,祝仰止心裏微甜,看來,他的確是非常在乎我的愛恨的。


  蘇清然側過臉問身邊的祝仰止,“你做得到不恨陳尋風麽?”


  祝仰止奇怪地看著蘇清然。


  你知道嗎,我想你坦白,卻又想你一輩子不說。


  我知道我能承受你的秘密,但你無法知道我能不能。


  所以與其承受,我更希望你保守這個秘密。


  因為這樣就意味著,你不舍得拒絕我,你不舍得傷害我。


  這樣,我就能按原先的我一樣,繼續愛最初的你下去。


  祝仰止想著想著,紅了眼眶,道,“這是你第一次在我麵前提起他。”


  蘇清然歎了口氣。他心裏如今是滿滿的自責。可他又如何能說出口?


  祝仰止接著道,“你和他下棋,你和他說話,你和他做事,好像非常了解他。”


  蘇清然又歎了口氣,側過身,認真看著祝仰止的眼睛。“如果我說,我不想讓你恨陳尋風,你會答應麽?”


  祝仰止聽到這番話,心裏五味雜陳。


  與其說不恨,不如說,讓那個人在心裏死得幹幹淨淨。


  天下盲目的人有許多,盲心之人,更多。


  這些盲了心的人,有些是天生盲,有些是不自覺地盲了,還有一些是主動地蒙上了自己的心。


  普通人,見到你心盲,或指責,或拆穿,用強光去刺,哪怕刺得千瘡百孔。


  知己,就是知道你明知自己活得一清二楚,卻陪著你一起演戲裝盲人的人。


  愛人,就是毫不計較你的心盲不盲,總願意在你麵前扮演一個徹頭徹尾的盲人的人。


  知己和愛人,一個愛得默契,一個愛得深廣。


  ……祝仰止此時就在想這些,想既是知己,又是愛人的姬無憂,見到他的“盲”,會怎樣地回答。


  於是祝仰止笑著說了一番話,笑容很放肆。


  “你知不知道,陳尋風已經死了,現在的陳尋風是我的傀儡,他如今根本就不值得我恨。”


  祝仰止說出這番話時,他便是在自己把自己的心蒙起來。隻有這樣蒙起來,他的愛才能不千瘡百孔。


  蘇清然根本沒想到祝仰止會這般坦白。


  在他看來,祝仰止今日做的一切,不可能是在得知他的身份情況下做出的。


  蘇清然心裏,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他不會揭穿祝仰止。但是他也不想讓祝仰止在未來太難過。


  “既然陳尋風已經死了……那我希望你走出來。我不知道你和陳尋風之間發生過多少事,但我想,也許陳尋風這個人,從始至終就沒有恨過你。所以,希望你今後放下對他的仇恨。”


  祝仰止認真地聽了姬無憂的回答。


  他很高興。


  若姬無憂知道自己如今的想法,那麽他是在陪自己一起盲。


  若姬無憂不知道,那麽他是毫不計較地包容。


  不論姬無憂知道還是不知道,他都親口說出,他從一開始就不恨我。


  若他不說後半句,或許還有可能在哄騙我。


  可是最後那半句,真的像是真心的。


  所以,無憂是真的不恨我的。


  無憂是真的愛我的。


  祝仰止想到這裏,臉上的笑容如春日的陽光般燦爛。


  “還有四天,你就要變成我的王後了。無憂,我好開心。”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睛裏的疲憊一掃而空。


  “我要回去準備一下,很快回來看你。你在家好好休息。”


  蘇清然微微一笑,目送祝仰止離開。


  待重夏回來報祝仰止已經從姬府大門坐轎離開,蘇清然立即吩咐重夏取了一塊飛鑽來。


  他拿著飛鑽,錄了一段話。


  “走最快通道,務必在公主殿下成人禮之前一天,將官場內來自換日宮的所有官員,全部換成潛伏營的人。換日宮人隻控製,不殺,一定將其控至公主殿下成人禮後五日。至於簡七和王後,暫不處理。”


  伸手送走飛鑽,蘇清然歎了口氣。


  “仰止,我做的這一切,都是要你活下去。所有大逆不道之罪,都由我來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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