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疑笛
天上的烏雲似乎聽到了鄢語雪的話,散開了一條縫。有陽光,從縫裏射進來,射到少年的頭上,讓他淩亂的烏發,暈了柔和可愛的金光。
少年看著落在手心的陽光,聽著剛才那統治者的話,有一瞬間的愣神。
“聽見了?陛下叫你跟她走。”劊子手習慣了嗬斥他人,此刻對這小小少年,竟難得的和顏悅色。
少年回過神,目光逐漸變得冷酷,像釘子一樣盯向了觀刑人群前排,那滿身大紅綾羅,喜慶無比的狐媚少年,和那少年身旁同樣紅衣紅褲,像個爆竹一樣的壯小子。
狐媚少年沒什麽表情,但伸長了脖子,目光有些驚訝。
爆竹小子的嘴長得大大,似乎可以塞進一斤火藥。
刑台上的少年隻望了一瞬,便不再看那兩個少年,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父親的屍身,又走到婦人的屍首旁,將她的美眸輕輕合上,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站直了身體。
他站得那麽直,像是要把自己的脊柱向後折彎;又像是,就算今後天塌下來,他也不會再像之前千百次那樣跪倒在別人麵前。
想到這裏,他的嘴角帶了一絲淡淡的微笑,再次看向了那兩個少年。
狐媚少年的長脖子向後縮了縮,爆竹少年的嘴巴合上了。
“祝家那小子爹媽都死了,脾氣反倒上來了。看他那樣子,還以為我幹姑媽真會對他好不成?”狐媚少年不再看刑台上的孩子,懟了懟爆竹少年,低聲說。
爆竹少年道,“他祝高山生是個窩囊廢,到現在還是個窩囊廢,爹媽,全家都死了,還他媽這麽窩囊廢。要我,還活什麽活。”爆竹少年說話果然像個爆竹,聲音有些響,周圍的人都聽見了,有些人的眼中染上了怒氣,可礙於兩個少年的身份,沒有發火。
是啊,最該發火的人都沒發火,他們和這兩個唐家少爺置什麽氣。
最該發火的人,的確有理由發火,因為他聽得一清二楚。
但是他沒有反應,而且收回了目光,笑容愈發明媚,宛如春花在血水中開放。
他背對著唐軒唐轅,向皇帝一步步走去,在心裏默默地想。
唐徵陽、唐軒、唐轅、唐家。
你們陷害我祝家全家,我祝高山,就算舍了姓舍了名舍了一切地討好陛下,也要讓你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
“於是,我便在陛下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如今,終於能把他們踩在腳下了。”祝仰止長出了一口氣,眼裏還是有些不甘。
蘇清然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的眼睛。
他可以確定,祝仰止,沒有說謊。
於是,蘇清然輕聲問:“你的仇,報完了嗎?”
祝仰止苦澀一笑,淡淡反問,“你覺得呢。”
蘇清然拍了拍祝仰止的肩膀。
“你不欺我,我不欺你。祝兄,我們不如再回去喝些酒。”
祝仰止有些遲疑道,“老弟,你身上有傷,不能喝酒。”
蘇清然微笑道,“祝兄,你身上有仇,不是一樣喝酒?”
祝仰止聽懂了蘇清然的話,哈哈大笑。
蘇清然也笑起來。
二人又到了花架下,把酒言歡,直到天明。
與此同時,皇宮裏,落妙應值在鄢語雪的庭院裏守夜。
今夜大雪初霽,月光正好,“陳尋風”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出來賞雪觀月。
鄢語雪批閱完了一天的奏折,從案邊站起來直了直腰板,對坐在旁邊長幾上讀詩的“陳尋風”道,“尋風,今夜外麵空氣清新,月色明朗,我想聽你吹笛子。”
“陳尋風”合上手中的書,微微笑道,“好啊。”
落妙見陳尋風答應,覺得有些驚訝,卻不動聲色地取了笛子遞給“陳尋風”,“陳尋風”走到庭院裏,對著月亮,便自然地吹起笛來,竹葉青的背影,似乎融進了月光裏,很幹淨,很安靜。
不可不說,“陳尋風”吹得很好聽。
落妙靜靜地聽著,望著“陳尋風”那似是而非的背影,瞬間有些恍惚。
一曲罷,鄢語雪讚美了一聲,又歎息了一聲。“尋風,這麽多年之後能再一次聽到你的笛聲,我很欣慰。”
“陳尋風”笑道,“雪兒,既然如此,我便再吹一曲給你聽。”說著,他以笛抵唇,又吹了起來。
落妙靜靜地看著“陳尋風”吹笛,忽然聽到西南方同樣傳來一陣笛聲。
雖是笛子的聲音,卻柔軟輕盈如雪,冷冽清靈如冰,和“陳尋風”所奏曲調不同,但意境,竟出奇地相似。平心而論,那遠方的吹笛人,吹出的笛聲,比之“陳尋風”的,還要高出一個層次去。
落妙不知道為何會生發出那樣的感受,但她就是覺得,“陳尋風”的笛聲,雖然美麗,但是,缺少感情和靈魂。
就好像一個機器,按照寫好的譜子和強弱,標準地複製出來一樣。
而那風中傳來的笛聲,卻能將裏麵藏著的喜怒哀樂,吹到人心裏去。
落妙尤在沉思,根本沒發現鄢語雪的臉色已然變了。
……
萬片月,千枚光,仙潮自天降。飛冰舞雪透笛孔,冷音似流香。
……
鄢語雪聽到那笛聲的第一刻,心裏就翻起了巨浪。那人是誰?為何會吹出二十年前那相同的曲子?那明明是他自己創的曲子,隻吹給我聽過。
想到這裏,鄢語雪看著麵前的“陳尋風”,有些急切地說,“尋風,你還記得那曲子嗎?能吹給我聽嗎?”
“陳尋風”笑著點點頭,“這是自然。”說罷,便也吹起了同樣的曲子。
可不知怎地,即便“陳尋風”吹的聲音很大,那遠方的笛聲,始終縈繞不去,甚至正因這比較,隱隱有勝過“陳尋風”笛聲的意境,奇妙的是,那遠方的吹笛者顯然也聽到了“陳尋風”的笛聲,在後麵還將笛曲的旋律臨時改了,顯得更有意趣。
鄢語雪的眼中閃過一絲狐疑,喚來侍女,命其速速去查那吹笛者的身份。
侍女片刻附耳回報,那吹笛者是明軒街的姬大人。
聽到這回答,鄢語雪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卻語氣奇怪地問了落妙一句話。
“落妙,你說這天下,會有不同的人,寫出相同的曲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