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花前月下好朋友
對如今的蘇清然來講,感慨隻是一瞬間。
經曆了如此多的風波,難得有一個傍晚,可以平靜地度過。
洗洗手,在一眾小廚子的圍觀之下做了菜,蘇清然喚重夏和小廚子一起坐在桌前,安靜地大快朵頤。
飯後,送走了那些小廚子,蘇清然取出一壇豬耳,倒在石桌上的盤子裏,又放了兩雙玉箸在桌上,然後靜靜地看著豬耳,等著夕色漸漸變濃。
當紅彤彤的夕陽被姬府的圍牆割得隻剩一個半圓時,他喚侍女去取夢酒。
鄢語雪送蘇清然的夢酒有百斤,一斤一壇,蘇清然沒說取幾壇,侍女便自作主張先取了一壇來。
酒壇開封,一種奇異的香味在夕色裏蔓延開來,那香味仿佛帶著顏色,如夢似幻,清澈而迷離,溫柔而悠遠。
蘇清然微微閉眼,示意侍女倒出一杯。
夢酒很醇,倒在杯裏,沒有水一般的嘩啦聲,而是軟軟的沿著杯壁流下的聲音,仿佛柔軟的指腹劃過玉杯的杯沿。
傳說飲夢酒者,可以在夢裏見想見的人,做想做的事。它是連通一個人的意誌與夢界的鑰匙。
蘇清然端著夢酒,看著麵前的豬耳,又看了看對麵的玉箸。
“小小,如今有酒有肉,卻沒有你。你若是看見這鹵豬耳,該多高興。”
歎了一口氣,他揚了揚手。侍女識趣,在對麵放了一個杯子,也斟滿了夢酒。
“大人……何事如此難過?”那斟酒的侍女是茗洛,一向很機靈,經常對蘇清然噓寒問暖。
蘇清然笑笑,並不打算多說。“隻是思念一個故人罷了。”
茗洛見問不出什麽,垂眼站在一旁,不言語了。
黃昏就在這樣靜靜的思念和想象中消逝,夜色更深,庭院裏的樹木在高牆邊緣的餘暉襯托下,似帶上了一層暗淡的暖色,那色枯褐中帶著酒紅,一如這染著枯葉氣息卻有淡淡水味的夜晚。
蘇清然看著豬耳,直到它表麵的暖色被夜色吞沒,才伸出箸,夾了一片,放在口中嚼起來。豬耳軟軟脆脆,香味濃鬱,嚼著嚼著,就讓人忘記了煩惱。
蘇清然又夾了一片,繼續大嚼特嚼。
茗洛在一旁看著一言不發大嚼豬耳的姬無憂,覺得很奇怪,很稀罕。
姬大人這不顧形象的架勢,看起來的確像是活不了多久,慢慢回味人生樂趣的作派。
隻是這豬耳已經吃了快半個時辰,確定不要提醒姬大人停下來?
正這樣想著,蘇清然道:“茗洛,再端一盤豬耳來。”
茗洛道:“大人,這豬耳油大,吃多了不好。”
蘇清然自信道:“我做的豬耳,油大也不會傷身,快快取來給我吃。”
茗洛見姬無憂堅持,就又取了豬耳壇子,又倒了一盤。
蘇清然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又裝滿了豬耳,嘴角微微上揚,波瀾不驚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頑皮的笑容。
茗洛卻不知何時看向了別處。
蘇清然全然無覺,伸箸又去夾豬耳,軟嫩滑膩的豬耳在箸上弾動,格外地誘人。
肥肥脆脆的豬耳正被夾到半空,忽然被另一雙筷子給截住了。
一隻幹淨美麗的手,持著一雙潔白的玉箸,正夾著蘇清然這第二盤第一塊豬耳。
蘇清然一愣,繼而順著玉箸往上看,看見了一張桃花般的臉龐。
祝仰止笑道,“好朋友姬無憂,陛下擔心你今日離魂受傷,派我來看看,如今我見到你吃豬耳吃得興致大起,也算是放心了。”他又看著蘇清然的桌子,好奇道,“這是什麽酒,竟然如此香醇?”
蘇清然把箸鬆開,任祝仰止將那豬耳搶走,微笑道,“陛下賜的夢酒。”
祝仰止眼睛發亮,咽了豬耳,端起自己麵前那酒杯就往嘴裏倒,“果然是好酒,好酒。”
蘇清然見祝仰止端起融兒的酒杯就往自己嘴裏倒,心裏一急,伸出手去攔。“祝大人,這杯子不是你的……”
祝仰止抬袖擋住了酒杯,也擋住了蘇清然的手。
“老朋友說話怎麽這麽紮心,虧我方才以為你倒了這酒杯是專門迎我來著。怕是你已經忘了,我們曾經的約定。”
蘇清然笑道,“嗬嗬,我剛剛住下來,還沒來得及釀酒,你這家夥就登門來討了。”
祝仰止抬眸去看蘇清然,嫵媚俊美的眼睛閃閃發亮。
他看著蘇清然棱角分明、滿含笑意的眉眼,忽然覺得莫名親切又莫名歡喜。
這麽多人裏,難得有個他,有資格,又敢和我打趣。
祝仰止道,“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向陛下請旨,主動來看你的喲。”
蘇清然嚴肅道,“仰止兄厚愛,無憂……領了。”
祝仰止聽得前半句,心裏微微發涼,可聽到那最後兩個字,眼睛又亮了起來。
他看著蘇清然那故作嚴肅又倏然舒展的眉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姬大人真是幽默,來,我敬你一塊豬耳。”說著用筷子夾起一塊豬耳,遞到蘇清然麵前。
茗洛在一旁看著,微微張大了嘴巴。
什麽?祝大人,要喂姬大人豬耳?
蘇清然看著遞到自己麵前來的肥嫩豬耳,有那麽一瞬間微微發愣。
可就在下一刻,他也伸出筷子,夾了一塊豬耳,同樣遞給了祝仰止。
蘇清然一邊擎著豬耳,一邊壞笑著道,“祝大人真是對無憂好得很。來,無憂也敬祝大人一塊豬耳。”
祝仰止笑看著蘇清然,目光緩緩移到了蘇清然擎著的那塊豬耳上,輕輕張了張口。
就在這時,蘇清然也張了張口。
茗洛驚訝得忘記了自己站在哪裏,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就在這一刹那。
兩隻手飛快地收了回去,兩塊豬耳,分別到了各自主人的嘴巴裏。
祝仰止看著蘇清然做出和自己同樣的動作,嘴裏塞著豬耳笑起來。
“姬大人,你我真是……太像了。”
蘇清然微微笑著,看著祝仰止的眼睛。
他在方才那一刹讀了讀祝仰止的心。
出乎他的意料,祝仰止好像,對他一點惡意都沒有。
那笑容和笑聲,竟比他自己的更真實。
“哈哈哈,仰止兄,來,我再敬你一杯酒。”
剛剛回神的茗洛連忙給祝仰止添酒,二人碰杯談笑,直到天明。
曙光乍現的時候,祝仰止披著蘇清然命茗洛取來的大氅伏在桌上,睡眼惺忪,嘴裏還有半塊豬耳。
蘇清然則坐在一旁重夏端來的躺椅上,眼睛半睜半闔,隱含精光。
在祝仰止睡著的時候,他回到書房,去取了重夏遞來的潛伏營的信。
信上說,國都裏有四成的官員都是傀儡,而潛伏營的成員隻占兩成。林世香就不屬於潛伏營,據潛伏營調查,他屬於另一個神秘組織,而那個組織的首領是誰,潛伏營也沒有頭緒。
蘇清然琢磨著這件事,靜靜看著倒在桌子上的祝仰止。
這是一個爛醉如泥,被豬耳填飽肚子的祝仰止。此刻的他,看起來像是個毫無戒心的少年,單純得可愛。
可是,如此輕易示好就能爛醉如泥的人,這幾十年來,該活得多孤獨。
“多希望他能一直像今天夜裏這樣,不要那麽多的煩惱。”蘇清然望著東天逐漸暗淡的白月,替祝仰止摘下了一朵飄落在他耳旁的黃花。不知怎地,雖然隻見過祝仰止幾次,蘇清然每次對他的印象都很好。
看著祝仰止酒色漸消而發白的臉,蘇清然皺了皺眉,“重夏,去叫醒門口隨祝大人來的轎夫,說祝大人喝醉酒了,快快送他回宮醒酒。”
送走祝仰止,蘇清然又取了一個幹淨的杯子,命茗洛開了一壇新的夢酒,又盛了一杯,迎著朦朧的黎明敬了敬。
“融兒,這酒,我更想和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