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太傅第一天
重夏望著的那片燈火，很冷，很靜。
正如蘇清然此刻的心情。
他的手裏有一滴淚。
他在靜靜地望著這滴淚，一動不動。
忽然，他捏著飛鑽，說起話來。
“你這個東西，為什麽要飛回來？”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那飛鑽上的月字。
剛才他有多興奮，現在就有多失落。
他仔細地回味著剛剛那翻天覆地的感覺。
……
“清然。”
“自琴試一別，如今已是深秋。風央城裏的葉子已經積得厚了。”
“這段日子，我想你想過多少次，恐怕要比落在地上的葉子還多。”
“聽到你說話，我心裏有一種很遙遠，又很熟悉的歡喜。”
“但，這隻是歡喜，我並不渴盼。”
“葉子一片蓋著一片，我們那些過去，也被太多事情掩蓋。”
“就在這個秋天，讓它們化作泥土吧。”
“就像你曾經忘了我一樣，我如今，也想忘了你了。”
“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如果能夠好好活下去，我們這輩子……”
“也不要再見了。”
歎息。
冰涼冰涼。
……
在楊融的計劃裏，這本該是一場寒冬，足以凍化蘇清然心裏的一切希冀。
可是，她不知道，在生死關頭輾轉過多次的人，對事情看得有多透。
尤其是早就死過好幾次的蘇清然。
如果何風知道，蘇清然真正的反應是什麽，恐怕會氣得再一次跌破鏡子。
蘇清然笑了，笑得像看了一場特別好笑的馬戲。
那顆承載著謊言的飛鑽，在他的指尖倏然化為齏粉。
“融兒。”他笑歎一聲，吹幹了手中的粉末。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會信麽？”
蘇清然看著窗外的天空，彎了彎眼睛，笑容裏，是說不出的擔心。
“可是說真的，我開始不放心你留在那裏了。”
……
就這樣休沐三天，姬無憂真正上朝辦事的時間也到了。
因為檢察院右都禦史並不是一個特別忙碌的職位，蘇清然更重要的任務，是做好一位太女太傅。
因此，在第四天上朝後，蘇清然就被鄢語雪傳喚進宮。
這是蘇清然作為姬無憂，第二次進入深宮。
太女太傅的身份，給了他一些探查宮裏那位陳尋風細節的方便。
他今日很期待。
他期待的不隻是第一次做太女太傅，也是能夠見到落妙。
可是，這次來接蘇清然的不是落妙。
落妙自從成了紫衣女官，比之前忙得多了，這次讓宮女帶個話，也已經是忙裏抽閑。
“姬大人，落大人派我對您說，今日她幫陛下整理書房，會晚一點到公主那邊，陛下已經和公主在閬苑等候了。”
說話的宮女同樣是言笑晏晏，可蘇清然卻從她的眼睛裏看不出落妙那熟悉的神采。
他這一刻，忽然有點悵然。
他若是想見到融兒，那是因為愛情和親情。
可此時想見到落妙，卻是因為一種非常濃烈的友情。
這個女子那些時日的陪伴和照料，已經讓他身心上都產生了一種依賴。
那是一種極難得的默契，理解和關心。
……極難得的。
蘇清然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在宮女的引領下走到了閬苑的門口。
閬苑是可如玉學習的地方，裏麵藏著許多經史子集，每日有太學博士來點卯，還有習武場和習藝的琴房，畫房和棋亭，以及園藝、茶藝館和馬場，兼容並包，可謂全天垂之國最綜合的一條龍教習示範區。
閬苑的高材生，可如玉此時就站在門口，笑盈盈地迎接蘇清然，麵前擺著一個蒲團。
“師父，請受徒兒一拜。”
可如玉說著便幹脆利落地向下拜倒，行了一個大禮。
蘇清然有點吃驚，上前一步，伸手去扶可如玉。
可如玉頗為自然地握住蘇清然的胳膊，既不推拒，也不害羞，就那麽扯著蘇清然的袖子借力站起來了。
蘇清然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問可如玉，“你就這麽抓我，我還有些不習慣。”
可如玉道，“拜了師父，師父讓玉兒起來，玉兒自然要好好地把握住師父給我的助力。”
蘇清然愣了愣，可如玉這臉皮，和那位花裏胡哨的家夥，竟有那麽一點異曲同工之妙。
可如玉轉了轉眼睛，拉著蘇清然的袖子向閬苑裏走。
“師父，外麵這麽曬，可不要再在太陽下麵站著了，玉兒看著都替你眼睛疼。娘和爹都在裏麵，我們快進去。”
蘇清然道，“殿下，儲君要穩重。”
可如玉拉著蘇清然袖子的手忽然一頓，然後慢慢地滑下來。
“懂了，師父。”她認真地看了蘇清然一眼，那一刹那嚴肅的模樣，讓蘇清然有些恍惚。
說完，可如玉連走路的步子都放穩了，象牙鑲的鞋底踩在白玉製的地麵上，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蘇清然看著這前後判若兩人的可如玉，吃驚之餘心裏暗笑，不愧是我的女兒，實在是有表演天賦。
可如玉就這樣端著一副穩重的樣子走到了大廳，廳裏的高位上，坐著鄢語雪和陳尋風。
另一處的偏席上，坐著麵如桃花的男子，祝仰止。
可如玉向三人行禮道，“母上，父上，祝姨，師父來了。”
蘇清然見到三人，自然而然地行禮，卻被鄢語雪攔住了。
“哎，愛卿如今是玉兒的師父，便與朕是一家人，不必那麽多虛禮。來，給姬大人上茶。”
閬苑中的宮女聽到陛下發話，哪裏敢遲慢片刻，轉眼間，一盞芳茶便送到了蘇清然手邊的台子上。
可如玉道，“師父，這是學生親手栽種，摘取，烘焙，衝泡的茶葉，您嚐嚐，可還說得過去？”
蘇清然端來茶，品了品，讚道，“公主殿下製得一手好茶。苦而不澀有回甘，茶香溫和持久。”繼而喝得多了些，又道“葉底勻整，觸感嬌嫩，很有風格。”
說著他又喝了一口，忽然皺了皺眉。
“隻是……”
可如玉眼睛一亮，她等了半天，就隻是想聽姬無憂的“隻是”。
因為這茶被人誇得太多了，哪裏不好，卻從沒人敢提過。
“公主這茶裏的水，須得謹慎些，以後，不要再用了。”
可如玉小臉一白，“師父，您是說……”
“這水裏有些東西，對身體不好，喝多了，人會變笨，若不是水的問題，那便是炒茶時的鍋的問題。公主用的是什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