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跛了
一時間,殿內沒有聲音,隻有燒著的火爐,時不時地冒出幾星暴躁的火焰,在半空發出幾聲嘶吼,便隕落在地板上,化成黑灰,被冷風吹走。
這些吹走了的黑灰,或許在下一個春天,又會重新變成枝頭的綠色,生機招搖。
這便是輪回,每個生命,每片碎屑的輪回。
輪回是如此溫柔和殘酷,溫柔到恍然不知,殘酷到一無所知。各人過著各人的輪回生活,沒有盡頭。
萬千人中,嚐試著去跳離輪回之輪,從迷蒙中警醒的覺悟者,寥寥無幾。
可自己,不是一個跳離輪回之輪的覺悟者,而是一個被輪回拋棄的毀滅者。
這毀滅究竟意味著什麽,自己為何又如此堅定地接受毀滅,蘇清然也不知道。
他隻是靜靜地坐著,看著爐裏的星火。
許久,他說,“我可以下地了。”說著,他把被子掀開,坐直了身體,繼而站到了地上。
他從榻旁的台階邁下去,穿上鞋,走到梨花木鋪的地板上,姿勢努力變得自然。
落妙卻哭了。
無憂,跛了。
蘇清然也知道自己跛了,走了幾步,便不再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找九歌來,給我做個輪椅吧,要做得氣派點。”他淡淡笑著,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
重夏默默地點了點頭,她心裏隱約有一種感覺,太子殿下此時的坦然,其實,就是無奈。
可她又哪裏願意去想太子殿下的無奈事,隻好趕快去找月九歌。
過了一個時辰,月九歌推著輪椅到了。
七巧營做事的效率和質量當真快得令人吃驚。
輪椅是紫檀木精雕的,上麵用胭脂白玉刻了七朵紅裏透白的玉蘭花,看起來淡雅而高貴。
“聖主,您怎麽了?”月九歌見蘇清然坐在桌前,頗為擔心地問。
蘇清然微笑道,“沒有大礙,隻是跛了,我嫌走起來姿勢難看,就想多坐坐。”
月九歌把輪椅推過來,“聖主您看,這輪椅怎麽樣?”
蘇清然仔細打量了一番,點頭道,“九歌不僅設計工具厲害,就連美感,也是一等一的。”
這話月九歌聽了本該欣喜,如今卻高興不起來,可她依然麵上歡喜地笑了笑。
蘇清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一屁股坐到了輪椅上,輪椅坐著的地方角度正好,上麵鋪了薄薄一層鵝絨,既不硬,也不過軟。
“很舒服,我喜歡。”蘇清然拍拍腿,笑道。
月九歌點點頭,“聖主喜歡,是九歌最大的榮幸。”
蘇清然道,“好,去忙吧。”
月九歌剛離開,一個多彩毛球就跳到了蘇清然懷裏,狠命地蹭來蹭去。
蘇清然戳了戳那毛球,“青見,你不是說要打我麽,就這樣打?那平時多打幾下。”
羽帝伸出尖嘴,要啄蘇清然的手指,半路似乎想起了什麽,縮回了嘴巴。
“初眉和什色去給你找補元仙根了。你現在這個樣子,一點傷都不能受。月九歌那姑娘不錯,幫你分析你血液的情況,之後如果你再用到血,就直接用月九歌那邊生產的。”
蘇清然道,“嗬,若她真能做出來,我也要喝喝。”
羽帝道,“月九歌的智商,要放在世界,就是愛迪生。她善於把末界的靈,感應和意念放進發明中,和世界走的完全不是一個路子。世界造血要用幹細胞,我看月九歌,不會繞那個彎子。她在你睡覺的時候,把鮮鮮叫走了,他們兩個在一起,估計很快就能做出來。”
蘇清然挑眉好奇道,“那裏麵有我的一成魂魄,她也能做出來?”
羽帝聽到這裏,又恨得罵了起來,“你個小鬼,你又做這種傻事!救人,怎麽救不行,非得用你的魂魄啊!這末界每天這麽多死人,你救得過來麽?”
蘇清然道,“我若救,隻能如此救。有人信我,我就必得救。所以,我必如此救。沒有其他辦法。”
羽帝氣得歎了口氣,卻沒有再喊,隻是躺在蘇清然的懷裏。
“小乖,你越來越不乖了。”他低聲說。
蘇清然轉移話題道,“我明天就要回國都去。”
羽帝道,“你不多在這邊歇歇?”
蘇清然笑道,“我若再不回去,恐怕國都那邊,就該想法子怎麽要我的命了。”
羽帝道,“咄,晦氣。你有沒有什麽要托付月九歌的?”
蘇清然道,“我把陣法交給她,她自然知道我要她做什麽。鬼團團長已經定了,水神營營主繼續任用水秀川,重夏……”他看了看重夏,重夏欲言又止。
“重夏還是跟著我吧,落妙回到國都,怕是很難再和我這麽一個外臣見麵了。”
重夏喜色難抑地看了一眼蘇清然,又表情複雜地看了一眼落妙。
落妙聽到蘇清然這番話,目光陡然暗了下去。
這麽久過去了,早已習慣留在他身邊,此時,竟如此不想回國都去。
“至於扈明月和扈西山,我想見見他們。”
吳安在一旁接道,“聖主大人,我這就去通知團長,請她把兩位扈公子帶來。”
蘇清然點點頭,“有勞了。”
月九歌去而複返,身後跟著兩個青發的美男子。
他們穿得整潔,麵色紅潤,看起來根本不像兩個囚犯,反而像七巧營的客人。
“屬下扈明月,扈西山,參見聖主。”扈明月和扈西山見到風輕揚這個老熟人,臉上都有點尷尬,他們這段時間聽說了太多關於風輕揚的事情,如今見到他,早已不敢像之前一樣輕蔑,反而是敬重萬分,這次兩人全都跪在了地上。
蘇清然坐在輪椅上輕輕抬手道,“不必多禮,起來吧。”
扈西山猛地抬頭,好像很驚訝風輕揚的態度;扈明月卻是很從容地站了起來,也不說話,隻是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蘇清然。
蘇清然看著扈明月的臉,依舊美麗如明月出岫的容顏,這幾日過去,更多了幾分清冷。
“你在想鳳青羽?”蘇清然輕輕問扈明月。
扈明月看著蘇清然的眼答道,“無時無刻,不是想的。”他的聲音和容貌一樣,都增添了幾分清冷,語氣不再驕傲,而是柔軟,帶著淡淡的憂傷。
蘇清然再次仔細打量了扈明月一番。今天的扈明月一如既往地美。他戴著一條夜色抹額,中央鑲著一顆純黑的寶石,襯得他臉色雪白;他穿了一身深黑色的長袍,長袍外套了一件鑲著青色鶴羽的素白大氅,看起來美如畫,冷如月,隻是站在那裏,一種濃濃的傷感就散發出來,讓大殿都冷了幾分。他的眼睛裏沒有波瀾,仿佛一汪靜水,深不見底的都是哀悼和悲涼。
蘇清然看著扈明月,心忽然一顫,歎了一口氣,“我……對不起。”
扈明月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眸,此刻漾起了大浪,他沒想到風輕揚竟然會給自己道歉。
“聖主,您……”
蘇清然道,“我利用了你的感情,利用了鳳青羽對你的感情。”
扈明月無話可說,他無法原諒殺了鳳青羽的人,但又不能不接聖主的道歉,一時間,場間格外安靜。
蘇清然輕歎一口氣,“你不必回答我什麽,我隻是想說一句而已。我不清楚,但很可能有一天,鳳青羽會回來。回來的時候,你記得找他。”
月九歌聽到這番話,眼中微亮。
扈明月則是完全愣在原地,他不敢相信,卻又太想相信。
“這是……真的?”
蘇清然點點頭。
“若我在,他便有一日能回來。若我不在了,他回不回來,我不知道。”
蘇清然繼續對扈明月說,“你從今天起,繼續做潛伏營的營主。直接聽從九歌的指令。可有意見?”
扈明月搖了搖頭,幹脆利落地跪了下去。“屬下謝聖主恩典。”
蘇清然道,“本就是你培養的隊伍,沒什麽恩典的。你隻要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了。”又對月九歌說,“記得和潛伏營的人一起練上古陣法,我很期待月叔上古陣結成時的樣子。”最後,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明日,我便回國都去。”
蘇清然要走,接的人,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