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變字
燈謎攤主眼睛一亮，繼而笑道，“這位客官，才智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今夜燈謎的大獎，送給您真是讓我心服口服！”
蘇清然冷冷道，“什麽大獎？”
燈謎攤主從懷中掏出一個古色古香的木雕匣子，嗬嗬笑著伸手，要遞給蘇清然。
蘇清然卻站在原地沒有接。他看了看周圍那些曾被冤枉的“麵具人”。
狼麵具人瞪大了眼。
白臉麵具人瞪大了眼。
僵木麵具小孩坐直了身體，瞪大了眼。
蘇清然忽然道，“老板還是把禮品自己留著吧。”
此話聲音不大，可話音剛落，整個夜市，忽然安靜。
尖叫聲停了，或許是出於偶然，或許是出於必然。
有個人忽然在一片靜寂中嚷了起來，隨著那聲嚷，不知從何處飛起的烏鴉浩浩蕩蕩布滿了天空，而遮住月光的雲朵，似是被那聲吼射穿，從中間忽然破開一個洞。
月光陡然變亮，地麵上皆是翻動的鴉影，看起來格外詭異。
“聖主！你在哪裏？你說護佑我們，為什麽今夜，在為你而設的慶典上，會有如此惡徒肆虐，會有如此邪物升空，會有如此慘劇降臨！”人群中有人似乎早已準備好了說辭，非常流利地提出一連串的質問。
聽著這番話，許多心有餘悸，不明所以的民眾，望著那烏鴉滿天的天空，也不自覺地懷疑起來。
僵木麵具的小孩跌坐在月光裏，似是為了應和那句問，忽然歇斯底裏地喊道，“聖主在這裏！”
無數道目光，循著那聲兒童的叫喊，投向了燈火深處，那一圈黑白燈籠環繞中的空地。
還有空地上站著的蘇清然。
驚訝，恍然，失望。
蘇清然雖是一個小混混裝扮，可剛剛他在人前作畫，投壺，猜謎中顯出的一係列驚人的能力，早就讓眾人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如今又被這個小孩一吼，自然全都相信了。
似乎被今日的慘劇激怒，當即有人叫喚起來：“你不是聖主嗎？為什麽有人死的時候，你還在猜燈謎？”有人悲痛交加，氣急敗壞。
“你不是聖主嗎？為什麽會讓那些混蛋混進來！”有人已經忘掉身邊的危險，義憤填膺。
“你不是聖主嗎？把這些壞人抓起來呀？怎麽不動呢？”沒有人發現周圍的屠殺在剛剛的一刹同時停止，那些“壞人”，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消失在人流中。
質問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
直到有人在人群中喊出了一句關鍵的話。
“聖主一點都不可靠！我們要建造自己的神國！廢掉聖主！廢掉聖主！”
嗬。
雖然黑夜會使人喪失理智，死亡會使人喪失信念，但蘇清然沒想到，這些人的意念，竟然會變得如此之快。
原來這就是神命難爭，無明自王。
你們不滿意神靈的命令，以為自己在不公的黑暗裏，所以要造反稱王麽？
蘇清然冷笑著向後退了一步。
韓毓愣愣地看著這小混混，剛剛那些百姓所叫喚的一切都落在他耳朵裏，可他此刻才緩過神來，明白了剛剛比畫猜謎的賈兄，就是他此行的頂頭上司聖主姬無憂！
如夢初醒般，韓毓問道：“姬大人，你……”
還沒等韓毓說完，蘇清然忽然以一種誇張的姿態，彎腰點了那小孩的穴位。
“韓毓，抓住白臉麵具人。重夏，抓住狼臉麵具人。”蘇清然一邊說著，一邊伸指向前方輕輕一彈。
那燈謎攤主正抱著匣子向蘇清然衝過來。
這一彈，匣子，便以極快的速度上了天。
燈謎攤主也被那一指帶得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
韓毓抓著白臉麵具人，衝到燈謎攤主身旁，指出如風，戳中攤主的穴位，向蘇清然點了點頭。
蘇清然卻在此時仰頭向天。
天上，有花開放。花開的聲音，是震耳欲聾的爆響。
巨大的爆炸化作淩空的煙花，尚未消散的紅色煙塵，在藍灰色的天穹上塗寫了八個鮮紅的大字。
那八個大字也是燈謎中那八個謎底，隻不過排列和蘇清然猜的不一樣，這八個字是：
神明無命，自難爭王。
聲討止息，大地一片安靜，隻有天空的爆炸聲，逐漸向遠方散去。
夜風，漸漸吹幹了地上的血跡，也吹散了空中那毫不穩固的宣言。
這原本該隨著蘇清然血肉崩離而同時出現的革命勝利的標語，此刻成了無謂甚至滑稽的一筆。
蘇清然卻沒有笑。
因為投壺攤老板的羽箭，糖米糕老板的鐵劍，脂粉攤老板的毒指甲，此時都指著他。
原本在夜市上歡樂的百姓，如今個個麵帶淚痕，滿眼通紅地瞪著他。
“你也看到了，神明無命，自難爭王。”躺在地上的燈謎老板，有氣無力，卻心平氣和，有恃無恐地對蘇清然說。
蘇清然環視眾人一圈，歎道，“我並沒有要爭王。我隻是不想，你們過得太累。”
燈謎老板怔住了。
蘇清然輕振衣衫。
有氣流從他身周射出，似箭，似劍。
隨即。
投壺攤老板的羽箭折斷。
糖米糕老板的鐵劍跌落。
脂粉攤老板的毒指甲，瞬間被磨平。
蘇清然道，“你看，你們殺不了我。這又何必。”
燈謎老板躺在地上道，“就是因為你不要爭王。我們才要爭王。”
蘇清然苦笑，“看來我不該複活的。”
燈謎老板道，“正是如此。”
蘇清然不再理會燈謎老板，轉而朗聲對眾人道，“今夜有人死，是我的過失。”
無人應答，人已經死了，談論是誰的過失有什麽用？
蘇清然續道，“我會救活他們。”
眾人這才抬頭看向蘇清然。
他們知道聖主自己能複活，但不敢相信麵前這個聖主，還能令他人死而複生。
蘇清然不再多說，他歎了一口氣，閉上眼，忽而伸指向天。
從那如玉般潔白的指尖，一道似有似無的微光緩緩升起，融入空氣中的月芒，匯到千萬裏外的那輪白色之中。
似是為月注入了能量，月光忽然大盛。
那微光在升起的過程中，凝結了塵埃，也凝結了遊離在風中的魂魄，隨著月光的過濾，裹著一種特別的力量，照耀在八麵佛街的地麵上，屍體上。
——
神明無命，自難爭王
神命難爭，無明自王
蘇清然此舉，實際是大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