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演技失常
一樓的臨水庭院植了許多竹子,雖然清幽,卻有點冷,剛剛遠遠看過來,樓上的陽光顯然更足些,也更暖些。無憂如今手心冰涼,衣衫單薄,顯然不會看好這處地方。
可他卻這麽急著停下來用膳,必然是有問題。
落妙看了看青衣侍女的表情,同為侍女的她一眼就看出,那些早膳都已經擺在了二樓的地方,她們一時取不下來,又不敢說讓蘇清然上樓的話,都有點局促。
落妙道,“聖主既看好這裏,我們就坐在這裏,你們快上樓去把早膳取下來,順便拿兩個火爐並多些暖氈之類,我覺得這裏有一點冷。”
蘇清然聽在耳中,暖在心裏。
落妙還是那樣機靈。
他對落妙道,“我們先在這裏坐下吧。”落妙毫不猶豫,跟著蘇清然坐在了鋪好暖氈的桌前長幾上。
坐好之後,蘇清然又指著桌上那些菜肴笑道,“快吃吧,不然都涼了。”
侍女擺好碗筷,給蘇清然布菜,落妙給蘇清然盛了一碗熱粥,蘇清然拾起筷子,很快就把那菜都吃光了;又拿起勺子,快速地喝起粥來,也不管它燙不燙,似乎有誰在追趕一樣。
落妙看蘇清然如此反常,麵上雖沒什麽表情,心裏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她向侍女使了眼色,她們知趣地全都退下了。
“無憂,慢點喝。”落妙輕柔且堅定地說,她的眼圈已經紅了。
蘇清然卻依舊在急促地喝粥,落妙皺著眉頭,去奪蘇清然手中的碗。令她驚訝的是,蘇清然竟沒有一點堅持的意思,任她把那碗奪去,碗底的粥,在那震蕩中濺了幾滴出來。
蘇清然鬆了手,向後一靠,似乎很舒服的模樣,隻是笑得有點牽強,“好了,吃完了。”語氣中竟帶上了幾絲慶幸。
落妙放下了筷子,靜靜地看著蘇清然。
蘇清然似乎沒感受到落妙異樣的目光,自顧自笑道,“我真的吃完了。你慢慢吃,不急。”
落妙垂下眼簾道,“無憂,我今天很餓,你要不要去二樓先洗洗澡,歇一歇?我去叫侍女們。”蘇清然笑道,“也好。”
落妙眨了眨眼,把淚水斂回去,到庭院外喚了一名醫女並四名侍女,對醫女耳語極具,令醫女與其中一位侍女換了外衫,充作侍女隨她走進去。
“你們伺候聖主上樓去休息。”落妙對那四名侍女吩咐道。蘇清然猛地從長幾上站起來,走在眾侍女前麵,一人當先地上了二樓去。
落妙看著蘇清然的身影,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下。
無憂,你如此失常的演技,當真以為瞞得過我?
你究竟在經受什麽?
她重新拾起筷子,撥了幾下飯菜,便停了。
樓上傳來了破碎聲。
她一點都不餓,她一點都吃不下。
她隻是不想看著蘇清然在自己麵前那麽痛苦地繼續掩飾下去。
她在一樓等了許久,然後上了樓去。
蘇清然的房間向外冒著氤氳的香味蒸汽,似乎在洗澡。
落妙頓了頓,在門外輕輕跺了跺腳。
少焉,有人推開門,裝作侍女的醫女端著水盆走了出來。
落妙使了個眼色,醫女隨落妙去了另一個房間。
“聖主怎麽回事?”落妙剛把門關上,就低聲問道。
醫女皺眉道,“聖主剛剛走進房間,就不慎推倒了一隻花瓶。我扶住他,他才勉強站穩。然後他說要洗澡,我問他是否要洗藥浴,他點名說要祛毒的,火性的。我給他準備了藥液和熱水,他說要多放些花瓣,蓋住藥味,於是暗香就給他取了一斤花瓣來。”
落妙道,“聖主如今可是在洗澡?他身上有沒有什麽異樣?”
醫女道,“聖主不讓我們看,他隻是在衣櫃裏挑了幾件衣服,讓我們把它們在浴室裏備好,就自己進去了。中途又打翻了一個衣架,我問需不需要進去,他很快說不用,隻是聲音有些發抖。後來,事情便正常了些,直到我出來之前,裏麵隻有水聲,沒有什麽其他聲音。”
落妙道,“好,你回去吧,有事我會再叫你,聖主若什麽時候睡著了,過來告訴我一聲。”
醫女點了點頭,退下了。
落妙歎了口氣,坐在桌前,扶額許久沉默。
過了半個時辰,有人在門外跺了跺腳。
落妙開門,醫女走了進來。
“怎麽樣?”落妙急切問道。
“聖主換了衣服走出來,就急忙向床上趕,一邊走一邊要我們放下帳幕,說他要睡覺,沒有別的事情,午時再喚他起來。我剛剛輕輕掀開簾子看了看,發現聖主他在發抖,我輕輕喚了喚他,他卻沒有反應,好像在做噩夢。”
落妙聽到這裏,再也把持不住,道,“走。”
醫女推開蘇清然的門,落妙快步跟了進去,一直走到蘇清然的帳幕之外。
侍女的腳步都很輕,踩在地毯上,像貓行過,沒有什麽聲音。
如今房間裏格外靜,除了簾幕裏傳來的抽氣聲。
落妙的心猛地一痛,她輕輕掀開一條縫,隻看見發絲散亂的蘇清然的後背。
落妙合上簾幕,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掀開簾幕,走了進去,坐在蘇清然的床邊,把手搭在了他的身上。
“無憂,不要害怕。你哪裏痛,告訴我。”她扶著蘇清然的肩膀,把他的身體扳過來。
他抖得真的好厲害。
落妙忍住了抽泣,看清了蘇清然汗水淋漓的臉。
他緊閉著眼睛,緊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得像紙。
落妙抓住蘇清然的手,把他緊並的五指舒張開,輕輕地揉搓,揉搓,直到那冰涼的指尖有了溫度。
看著蘇清然這樣,落妙的心好痛。
“無憂,究竟是什麽把你變成了這樣?”落妙溫柔地問。
蘇清然微微搖了搖頭,隻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
“魂魄的……詛咒。”
落妙的心猛地抽緊。那邪毒,果然比意料中要可怕的多。
她沒有喚醫女。
醫女治不了他,她想給他留下尊嚴。
她隻好一點點地拍著他的胸口,摩挲著他的經脈。漸漸地,他不再發抖,平靜了下來,呼吸,也變得均勻起來。
落妙輕輕地拍著蘇清然的頭,向侍女要了一把梳子,為他梳理散亂了的頭發。
他在她的懷裏,睡得很安詳。
落妙寧可把那當成睡。
因為她喚了幾次無憂,他都沒有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