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回來了
月光不似燭火，不會被大風吹滅吹亂，依然從屋瓦的漏洞裏，一絲一縷地滲進來，無比輕柔，無比堅定，在滿堂因風亂舞的冰花襯托下，顯出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韓毓掀出的洞恰對著冰棺，那月光，因而也在冰棺處最盛。
隻是，落妙已經閉上了眼，她如今什麽都看不見。
她一遍遍地呼求，在心裏呼求，呼求他的回歸，拭去她的眼淚。
無憂，你知道我很勇敢，明知你無法回應，卻將最深的愛給了你；
無憂，你知道我不勇敢，把最深的愛給了你，我就畏懼你不快樂，不安然，受傷害，受委屈，尤其畏懼你無奈的遠離！
無憂，如果你醒來，說你嫌棄我，故意遠離我，我願意接受。
可是請你不要就這樣不留一句解釋，讓我懷疑你是不願走的，而在無限的疑問中痛苦不堪。
月光雪亮雪亮地照在落妙的頭頂，宛如溫柔的愛撫，欲撫平落妙心中因痛而抽出的皺紋。
月光也照在冰棺上，射在蘇清然的臉上、身上，給他蒼白的模樣，鍍上一層虛幻的光華。
落妙的身體，從冰棺上緩緩滑下來，她不知道冷，任由淚水凍在臉上，就那樣靠著冰棺睡著了。
她不知做了什麽夢，嘴角噙了一絲笑容。
過了許久，一縷潔白的光芒，映在落妙的唇角，勾出了一條動人的弧線。
月光已經填滿了祠堂。
一聲清澈的輕笑，在滿堂月華中響起。
落妙朦朧中，覺得有個涼涼的東西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伸出手，攀了攀，尋了一塊舒服的凹處，把手臂架在上麵，笑容綻得更開。
“睡吧，今夜你不會再冷了。”動聽的聲音，在祠堂裏輕輕地響著，宛如風的呼吸。
夢醒了，天亮了。
落妙睜眼的時候，本已退去的愁苦，如潮水一下子湧了回來。
看著身旁除了堅硬光滑的冰棺之外再無一物，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果然，昨夜的一切隻是夢而已。
“在歎什麽氣？”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落妙渾身一震。
兩隻手從後麵環了過來，蒙住落妙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嗯？”那聲音中帶著調侃，故意顯得輕鬆，可其中，難掩一份虛弱和心疼。
落妙的心猛地抽緊，又猛地放空，似乎心腑裏的血全部都灌到了手腳，不敢生出任何一絲妄想。
她沒有說話，她一動都不敢動。
身後那人卻毫不矜持地靠了過來，把手臂搭在落妙的肩膀上，剛要壓下去，卻似乎感受到那肩膀的瘦弱，把力道收了許多，就那樣虛虛地靠著。
“對不起。我回來了。”那聲音沒了調侃，變得無比嚴肅而認真。
那人歎了一口氣，氣息直吹向落妙的後頸，吹得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落妙抓住那擋著眼睛的兩隻手，把它們摘下來。
她沒有回頭，卻是仔細地端詳著那雙手。
一樣的修長潔白，骨節分明，從未見有別人，能生得這樣一雙美麗的手。
落妙依然沒有回頭。
她一點點從地上站起來，向冰棺裏望去。
冰棺裏的床上，沒有人。
她的心跳猛地加快，喘息也粗重了。
身後那人忽然抱住了不知所措的落妙。
“是我，是我。”那人似乎不願再繼續這猜謎的遊戲，扶著落妙的肩膀，把她轉過來，對著她微笑。
“真的是我。”麵前那人的笑容，在晨光裏絢爛得超越了末界一切美景。
落妙怔怔地望著那人，伸出手去，輕輕地點觸他的臉。
觸到眉，眉黑如墨，精如羽。
落妙展顏。
觸到眼，眸清如泉，亮如星。
落妙咧嘴。
觸到鼻，精致挺拔，如琢如磨。
落妙眯眼。
觸到唇，紅如珊瑚，潤如桃瓣。
落妙流淚。
那人輕輕地環住落妙，拍著她的肩膀，低聲呢喃，“是我不好，總是讓你擔心。”
落妙抽著鼻子搖頭哽咽道，“無憂，謝謝你回來。”
蘇清然笑道，“你這些日子瘦了很多。”
落妙擦了擦鼻子，露齒笑道，“總有辦法胖回來的。”
蘇清然抿嘴一笑，拉著落妙跑出祠堂，跑到陽光下，大呼了一聲，“陽光好暖啊！比冰棺裏強多了！”
他放肆地笑了，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看了一會兒陽光，又看著落妙笑著。
他笑得那樣清澈明亮，仿佛根本不曾死去。
落妙聽了那句話，眼裏滿滿的都是心疼。
青神家族的人已經知道蘇清然醒來的消息，紛紛趕到了祠堂外，按次序跪了一地。什色羽帝重夏等人脫力太多還沒睡醒，鮮鮮已經藏回戒指裏，韓毓也在睡覺，所以都未曾出現。
“聖主平安，我等大福！”
蘇清然揮揮手道，“都起來吧，今天下午未時，我要開會。”
天行長老緩緩走上前來，謙卑道，“聖主，您的房間和早膳已經準備好了。”
蘇清然點點頭，“有勞長老。”
青神府雖稱為府，但其中建築複雜錯落得很，更像是一個宮殿群。蘇清然所住的地方，不是青神府最氣派奢華的，卻是青神府上最雅致清貴的。
天行長老引蘇清然和落妙跨過曲水，穿過梅樹，繞過花叢，到了一處黑白相間的精致二層殿所，上書“扶雲”二字，門口共二十四名青發侍女列隊等候，見到蘇清然，紛紛臉紅行禮，不敢抬頭去看第二眼。
“這是扶雲殿，是青神府上最清靜安全的地方，冬暖夏涼，景色別致，不知聖主是否中意。”
蘇清然道，“此處很靜，我很喜歡。”
天行長老笑逐顏開，“如此甚好，這裏二十四位姑娘，其中白衣是醫女，青衣是侍女，紅衣是使女，任您差遣。”
蘇清然點點頭，“長老費心了。”
天行長老行禮道，“能為聖主效勞，是青神家族的榮耀。”
蘇清然笑了笑，“長老，那我就先進去了。你這幾天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下午我們再會。”天行長老拄著拐杖，點了點頭。蘇清然拉著落妙向扶雲殿走去，兩列姑娘次第站起，兩位在前引路，其餘跟在後麵，隨著蘇清然進了殿裏。
走到一層的臨水庭院，蘇清然便不走了。他指著一處長桌道，“越走越餓，我看這裏挺好，不如就在這裏用膳吧。”
他說的時候並沒有看落妙，笑得很是親切。
落妙的笑容卻漸漸變得僵硬。
她，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若無憂當真已經好了，那按他的性子，從棺材裏爬出來第一件事絕對不是吃飯——而是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