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最後一根青羽
果然，雖然鳳青羽有那麽多代，最終還是敵不過韓毓那麽多的弓箭，都變成了殘羽。
鳳青羽冷冷看著蘇清然奄奄一息的模樣，覺得還挺好看，多看了一會兒，隻是聽到這裏，覺得很不耐煩。
敢情這兩人在這裏卿卿我我，沒把本團當回事？
眉鋒一挑，鳳青羽道，“就讓你們做一對亡命鴛鴦。”
蘇清然突然睜眼看著鳳青羽。
“不要動。”
鳳青羽笑道，“死到臨頭，想用言語製止我，異想天開。”
蘇清然微微閉眼又睜開，仿佛覺得麵前的人很蠢。“我剛剛用劍意從你的心髒處豎著破開了你的左右身體，你如果動，就會死在我前麵，如果不動，我可以考慮治好你。”
鳳青羽想到剛剛那隻無力的馬鞭，仿佛聽到了什麽大笑話，戲謔道，“你不要開這種玩笑了，沒有用的。”但身體的確沒有動。
落妙聽到陳尋風說出這番話，又看見鳳青羽的確沒動，心中大喜，已是信了七分。
“尋風，你好棒！”她擦擦眼裏的淚水，衷心地讚美道。
天上的“鳳青羽”越來越少，也漸漸製不住什色等人的抵抗。鳳青羽遠遠看見，知道再猶豫下去會更麻煩，加上麵前這二人將自己視若無物，心中頓時火起，氣得牙癢。
他鳳青羽堂堂天之驕子，天選之人，怎會被這等無賴般的謊言唬住！
他渾然忘了蘇清然剛剛的警告，伸出右手和左腳，向前邁了一步。
就一秒，他定要把麵前這二人的喉嚨，全部掐斷在自己的手中！
想到這裏，他的身形突然變快，左右手同時伸出，一上一下，向蘇清然和落妙抓去。
蘇清然看著奔過來的鳳青羽，歎了口氣，捂住了落妙的眼睛。
“這是你自找的。”
聲音輕輕，卻像顆炸彈，落在了鳳青羽的心頭。
他的心，突然劇痛無比，眼前的景色全部變紅。
他的手，他的手馬上就要觸碰到蘇清然的咽喉！
但為什麽，為什麽突然就沒了力氣，就這樣砸在了地上？！
鳳青羽瞪大了眼睛，聽到了從自己身體裏傳來的破裂聲。
“啵。”
那是身體從中突然破開，空氣逐漸湧進來，克服了血與肉與骨骼之間的吸力發出的聲音。
然後劇痛從肩胛傳來，他的脖子不自覺地向右一歪，左邊的肩膀和右邊的身體逐漸分開，像剛被剝開的香蕉皮。
這種超越靈魂承受力的撕裂痛，從肩胛蔓延到了胸膛，一股爆裂的痛苦，在心髒處奔發，那是血管承受不住膨脹和彎曲帶來的張力，猛地爆開的痛。斷裂的血管在青色的空氣中，充滿彈性地顫動……繼而，是來自腹腔和胯骨的劇痛。
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一隻巨大的野獸吞噬，鳳青羽左右身切口處的皮膚被海風吹拂，殘餘的神經將身上血水蒸發帶來的最後清涼感傳遞到了大腦。一種可怕的“渾身一輕”的感覺在他的頭腦中形成，破碎了他最後那一點不敢相信現實的執念。
鳳青羽吸不了氣，他隻剩下半個肺。
他哽咽著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自己的另一半高大身體，默默地歎息。
若是沒有被分開，該是多麽完美的一具軀體啊。
他的目光逐漸上移，看見了那個用一隻馬鞭毀了自己的人。
卻撞入了一片此生從未得見的最美風景之中。
這是……隻有神才能具有的麵孔。
蘇清然已經解下了易容，露出自己的本來麵目。
“我知道你不甘心，既然想看，就看我的本來麵目吧。”蘇清然的眼神中，是深深的無奈和憐憫。
鳳青羽天生愛美，如今在臨死之前，看見蘇清然的容貌，臉上不再是憤怒和不甘，反而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
他倒在地上，輕輕地說話，像是一個未受傷的人，在入睡前閑聊一般平靜。
“原來你是天垂之國的王後啊。陳尋風，我知道你的事跡，本來很佩服你，想著打到國都之後，請你來做我的夫人。可惜，造化弄人。如今我竟死在你的手裏。不過，這總比有一天死在別人手裏強。”
鳳青羽的臉上露出了陶醉的神色。“果然是天下至美之人。死之前，能夠看見你的真容，我也無憾了。或許你會後悔吧，如果你以真麵目見我，我恐怕從一開始就不會和你大動幹戈。你看，我和你，是多麽相配啊。也難怪他們都成了你的仰慕者。”
蘇清然歎了口氣，道，“你真的想死麽？我可以嚐試救你，但你今天牽開了傷口，就算活了，恐怕也是要癱瘓的。”
鳳青羽道，“我就算活著，你會同我在一起麽？既然不會，我那樣無趣的活著，不如這樣死了。實話告訴你，青石家族和江南五郡，都隻是青神家族的棋子。如今雖然我敗給了你，但密藏一事，青神家族依然勢在必得。他們會在得到密藏之後，向還沒從江南五郡一案中緩過勁來的國都下手。你若是要找欲仙風的解藥，也要到青神家族那邊去尋。”
鳳青羽的眉目裏，如今已是無限的疲憊和繾綣。
“因為你是陳尋風，我才和你說這些。不管你是敵是友，我都不想讓你死。”他靜靜道。
蘇清然深深看了鳳青羽一眼，眼中已然濕潤。
“你放心，我不是天選之人，我是天。”
鳳青羽愣了愣，之後釋懷地笑了。“我相信你。”
蘇清然輕輕握住了鳳青羽最後的那隻右手。
雨歇了，天空逐漸回歸了晴朗，陽光灑在鳳青羽的血水上，閃出了一泓金光。
鳳青羽閉上了眼睛，他死得很痛苦，也很釋然。
所有的“鳳青羽”瞬間化為灰燼。
江下流，什色等人衝到了蘇清然的身邊。
他們眼前的鳳青羽，逐漸逐漸，化成了一堆青色的羽毛，散在了複又輕柔的海風中。
蘇清然拾起最後一根青羽。
那是一根光滑美麗的羽毛。
他把它輕輕放在了自己的懷裏。
“放心，我們會以另一種形式見麵。”他淡淡道，臉上，已經戴回了姬無憂的麵具。
鍾離懷棠給蘇清然喂了一顆止血丹，拔出他腹中的利刃，當場用隨身的藥袋，給他消毒止血。
蘇清然緊緊咬著下唇，任鍾離懷棠清理傷口，一聲不吭，落妙替他擦拭著額角的冷汗。
他一定很痛，從那利刃上的血來看，刀插得很深。傷口處依然在流血，尋風他，會不會依然有危險？
蘇清然看出了落妙的擔憂，笑著道，“我……我沒事，不用擔心。”
落妙看著蘇清然的眼睛，點了點頭。
除了地上的點點血汙和厚厚的一層羽箭，還有那些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木板商品，那些透明的房子，依然沉默地矗立著，像是從未經曆過摧殘，保持著鮮活的色彩。
天晴了，陽光照到房子的邊緣，描出一道道彩色的光華，同樣的絢爛，此時卻反襯得海市格外的冷清。
蘇清然暗暗歎息，望見鍾離懷憶走過來，問道，“師叔，鬼團的人，應該暫時都收服了吧。”
鍾離懷憶道，“他們相信了你是新任鬼團團長。放心，在這件事上，不會出什麽岔子。”
蘇清然道，“好，我們先回客棧去休息。之後，還請師叔替我找月九歌來。”
鍾離懷憶點了點頭。
韓毓帶來的三千精兵已經趕到了玻璃棧道之上，先來看了下蘇清然的傷勢，確定無危險後，四個血影連的武士抬來了擔架，把蘇清然抬回到馬車上，餘下鍾離懷憶和一隊精兵，清理東海年市的殘局。
蘇清然平躺在馬車的軟榻上，輕輕道，“我是陳尋風的事，切記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陛下。”
落妙深深看了蘇清然一眼。她相信他此舉必有深意，點了點頭。
“嗯，我相信你。”
蘇清然仔細地看著落妙，溫柔道，“對不起。”
落妙愣住，心想他這話是從何說起？
蘇清然道，“今天在棧道盡頭，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們，隻能是朋友。”
落妙的眼中沒有閃過蘇清然意料中的難過，笑容卻比馬車裏溫暖的陽光更美好，“大人你想太多了，不論你能否接受落妙，能夠愛著大人，就是落妙的一種幸福。”
蘇清然完全沒想到落妙竟然能想到這一步。
她的話，仿佛一縷陽光，射進蘇清然的心房，驅散了他灰暗的糾結和愧疚。
蘇清然無比欣喜地握住了落妙的手。
“我回國都後，要查出那假陳尋風背後的勢力，希望你在宮裏，能助我一臂之力。”
落妙聽到這句話，笑容比之前更加明朗，看著蘇清然的眼神多了些與先前不同的善意，認真道，“謝謝你。”
這次換到蘇清然愣了。
落妙盯著蘇清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謝謝你沒有利用我的情感。這讓我覺得，你在珍惜我，尊重我，信任我。你放心，我願意。”
這幾句話，伴隨著輕柔的語氣，如同刻錄進光盤的針，一字字地印在蘇清然的心裏，刻過的地方，都變密了，變得踏實了，變得更加認真。
蘇清然仔細看著麵前的女孩，那清麗的麵孔後，原來生活著一個比想象中，更加可愛的靈魂。
落妙也在看著蘇清然，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活得如此超脫有風格。是陳尋風，讓自己擁有活在更高的精神中的可能。
她想，從這一刻起，她和他，是平等的。
車廂裏飛進幾朵合歡花，淡粉色，香的，落在落妙的懷裏，落在蘇清然的臉上。
“謝謝你。”蘇清然會心地笑了，笑容明媚得仿佛東海日出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