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千尋不如樓
老袁看了看蘇清然,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人人都這樣,所以大人您不用再裝下去’的表情,頗為自信地道,“那欲仙風是最好的。據說,隻要吸上一撮,就能看見祖靈的模樣。要是吸上一塊,還能聽見祖靈說話呐。”
蘇清然挑了挑眉毛,“哦?這麽好?你怎麽知道?難道你吸過?”
老袁道,“嗬嗬,別看我們在外麵,他們將我們用蠱蟲控製之後,待遇還是不錯的,經常會給我們發這裏的精品煙草,有時兄弟們路過這裏,也都會買一些過過癮的。”
蘇清然眼底的光芒更冷,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既是如此,你便替我買些過來,隻不過今日有任務,時間比較緊,其他人就不要買了。”
老袁哪裏敢違背,立時使了個眼色,說起來也神奇,老袁使了眼色的那一刹,不論是在看糖葫蘆的,在煙鋪子前麵晃的,人群中神色匆匆似乎在趕路的,拿著毛巾擦汗的,還是逗弄小姑娘的,全都齊刷刷地卻毫不顯眼地看向了老袁,且瞬間讀懂了老袁的意思。之後依然有人在看糖葫蘆,依然有人在煙鋪子前麵晃,依然有人在趕路,依然有人在擦汗,依然有人在逗小姑娘,隻不過再沒人敢露出那種貪饞的神色來。
蘇清然心中暗暗驚歎血影連的默契,也認識到了老袁在血影連中的權威性。
想來若這潛伏營能為我所用,應會成一大助力。
見老袁提了一小包‘欲仙風’回來,蘇清然指了指路邊的一處飯館道,“你看那邊的飯館怎麽樣,我們大中午過來,午飯還沒吃,吃過再繼續行動。”
老袁想了想,道,“大人不若去嚐嚐驚瀾樓的菜,那裏的菜,是煙郡最受歡迎的。”
蘇清然看著老袁自信的神色,不禁打趣道,“有多好,難不成還能吃出個祖靈來?”
老袁卻接得自然,“說起來也神奇,還真有人吃著吃著說看見了祖靈,那些消息每次一傳出來,驚瀾樓的生意都會大好一陣。”
蘇清然狀似不意問,“哦,那看來大家都非常歡迎祖靈咯。”
老袁絲毫沒有戒備,道,“那是當然,祖靈是我們最偉大的神。”
蘇清然看著老袁那天真的模樣,破天荒地沒有覺得這老頭子可愛,反而感到一陣涼意順著脊骨衝到了腦幹,衝得他後背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在他的認知中,既是有元界,那麽祖靈就不該是最偉大的神。
“祖靈為何偉大?”
老袁道,“祖靈能夠讓我們這些人,活在真正的淨土中,那種淨土,是絕對的美。活在淨土中的人的靈魂是高貴且善良的。所有不相信祖靈的人,都是潛在的邪惡者。祖靈會給信徒以生的庇護,會要褻瀆者付出代價。” 蘇清然可以看出,老袁此時似乎已經失去了全部防備心,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似乎是將刻在腦子裏的文字背出來的一樣。
這是怎樣的一種信仰……難道不信祖靈的人,就是邪惡的褻瀆者,就該天誅地滅?
蘇清然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搖了搖頭,盡力將這種最不好的可能拋出腦海,指著剛剛那家普通的飯店道,“本官有些累了,不如就在這裏吃吧,本官雖為欽差,出門在外也是要考慮陛下的,開支能簡則簡,今日不要引人注意才是。”
老袁愣了愣,道,“還是大人想的周到,那我們就都在這附近埋伏著找地方吃。”
蘇清然點了點頭,老袁徑直向那‘翠香樓’走去。
蘇清然看了看身邊的什色,從對方的眼中,同樣看見了一種驚訝和憂疑。
什色美麗的十色眸子中隻剩下冷色調,說明他的心情和預感,都相當不好。
蘇清然又看了看落妙,卻是一怔。
落妙的眼神裏,沒有什麽擔憂,沒有什麽驚疑,有的隻是濃濃的笑意和鼓勵。
她走上前,狀似無意地拍拍蘇清然的胳膊。
“我不相信祖靈,我相信你。”她的聲音輕到如同微風吹過羽毛,很難被人聽見,但吹在蘇清然心裏,卻好像照亮了整個冬日的暖陽,讓他瞬間充滿了力量。
蘇清然驚訝地看了落妙一眼,然後會心地笑了。
落妙看著姬無憂那一刹那華光流轉的微笑,感覺此刻的自己,是天地間最幸福的人。
她最愛的人,就在她身邊,向自己笑,還有什麽比這更好呢?
吃過午飯,服了一劑續筋散,蘇清然和什色,落妙,老袁走到了那個最終的目標。
千尋不如樓。
蘇清然從來沒聽過一個青樓叫這樣自戀的名字。
但這青樓,雖說沒有千尋,卻也真的很高了。
蘇清然笑了笑,拍拍口袋裏的金葉子,抬腳走上前。
轉眼便被一群歡笑著的女孩迎進了樓裏。
看著蘇清然的女孩子們,個個臉上燒得通紅,雖然剛懂事便到這裏來,見過不少名人雅士,可如此好看的公子,卻還是第一回見到呢。
還有他身邊的那位小哥,看起來唇紅齒白,眼若秋水,竟比女孩子還要討人喜歡。
另外那個中年男人,雖然皮膚差了些,但風度卻是難得。
這些姑娘一邊害羞著,一邊掩飾著自己眼中的精光。
蘇清然淡定地笑了笑,裝作自己什麽都沒看出來,任眾人將自己一行向雅間請。路上還給那八股風使了個眼色:別被美色所誤。
八股風深知任務的重要性,看都不看一眼,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蘇清然的身邊。
什色是個和尚,自然進不了青樓,再加上他的恐女症,想讓他進青樓,比登天還難。
蘇清然卻沒讓什色簡單地呆在外麵。什色此時,正靜靜地躺在千尋不如樓中央最大的荷花池裏,靜靜地看著臉上方大大小小的遊魚,順滑的水藻,池邊大眼睛藍毛的貓咪,還有許許多多女子空中交涉的眼波和——殺意。
他隻是包著頭巾,孤身經曆了一段驚心動魄的女子距離戰,然後就趁人不注意,像條魚一樣,藏在了水裏。
至於如何趁人不注意,自然是無上輕功和長久忍耐的結果,甚至,還包括變色。
其實蘇清然當然希望什色能夠和自己一起,但無奈青樓之中,隻有呆在水裏,什色才不會覺得渾身癢癢,而藏在荷花池裏,什色能看見不少,房內人看不見的東西。
什色的武功極高,大光明法修煉一途除了領悟外,內功極其重要,是以什色自小以特殊方法修煉內功,已達到了極高的境界。今天他雖藏在水底,卻也可以利用內功輕鬆地聽到不少屋子裏的耳邊風。
這些話的語氣毫無例外地溫柔,卻聽得什色的身體越來越冷。
“趙大人,東邊有消息嗎?”“放心,我已經將劉樹寶那人殺了,郡守已經是我們的人了。”
“劉大人,您還記得素若說的那個張東嗎。”“張東那小子,管著東邊的三千水軍,不把我放在眼裏。”“素若幫您想個法子,把他的水軍弄到手裏怎麽樣?”“我的小乖乖,你一直都這麽聰明,來說說,是什麽法子?”
“柳公子,這朱釵好美呀。”“怎麽樣,送我十本祖靈聖經,我有些朋友,很想拿來讀讀。”
“都是些什麽人呀?”“江公子,蔣公子,杜公子……”“沒想到這麽受歡迎啊。”“那是自然。”
“恭喜啊黃大人,您終於上任了。”“都是上官大人的功勞,若沒有他的教導,我怎麽能成呢。”
“若水妹妹,你要記得,若想他們聽話,就輕輕按這個穴位。如果他抽了我們的欲仙風,就一定會聽話的。”
“老弟,你猜猜看,那小子從國都出發,今天到了哪兒。”“徒兒說三日內到江郡,我覺得按理他今天,也該到煙郡了。”“等再見麵,我一定問清楚那劍法是不是叫一劍終晴。”“江老兄,你說這煙,是不是有古怪。”“這要問懷棠。”“西南妖術。若按徒兒說的情況,這個樓,咱們有必要查查看咯。”“沒錯,既然要咱們幫忙,那就能查啥是啥,左右我們比那倒黴小子走得快。”
“不知西山公子怎麽看?”“西山公子說,明月生白樓。”
“西山公子說,要飛大人去江郡做什麽?”“江家的老狗要辦壽辰,想請飛大人去幫忙看場子。”“竟敢使喚飛大人,他家裏的那些私兵,看來都是乳娘教的拳腳。”“西山公子說,不管怎麽樣,明月總無錯。”“罷了罷了,明月公子料事如神,若令飛大人去,必是有緣故……啊!祖靈保佑祖靈保佑,我不是刻意說出他的名字的,不是刻意……啊!”“叫你亂說話。若是被有心人聽見了公子的名號,我們怕是都沒命了。”“啊——”“呃——”
什色皺了皺眉。這兩人說了‘明月公子’便死去,看來‘明月公子’不僅在潛伏營中地位極高,也是一個不願被人發現的存在。他會不會就是營主?還有剛剛那老弟徒兒的三個人,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不知不覺,又聽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什色眨了眨眼,愣愣地看著懷中那隻多彩的蜥蜴優哉遊哉地爬出來,用狡黠而得意的眼睛看了看自己,然後遊到水麵去呼吸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浮在水麵滴溜溜轉著,肆意收攬千尋不如樓裏的大好風光。
不愧是色中仙啊,什色看著蜥蜴,羨慕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自己要在這水底,呆到什麽時候,不過在這裏,的確能聽到不少的消息。
蘇清然對和尚我的閉氣功夫,怎麽就那麽自信呢?好好的一個和尚,少主,不放在西天大光明教供著,千裏迢迢跑來藏在青樓的水底偷窺,這以後要是傳了出去,和尚和大光明教的臉麵往哪兒放?師父,你就這麽不在意?什色看著那隻五彩斑斕的大蜥蜴,滿臉幽怨之色。
那大蜥蜴似乎是聽到了什色心裏的埋怨,從水上潛回來,趴在什色身上,瞪了他一眼,然後擺擺尾巴,從他身上緩緩爬下去,肚皮貼著池底,一扭一扭地向前走。
什色偏著頭,仔細地看著這蜥蜴。
師父天生懶得很,無事不會浪費體力。
隻見那蜥蜴一步步爬到了荷花池西南角的一處水下的暗階,伸出腳爪點了點。
“轟隆——”來自池底的聲音通過什色的頭骨傳到了他的腦子。
什色驚訝地看著荷花池水下西南角暗階旁,出現了一個一米寬的暗洞,因為暗洞中有水,荷花池的水位,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
什色愣了愣,立即隨那蜥蜴,一起遊到了暗洞裏。
池邊,走來六隻腳。
一雙臭腳其中的一隻,伸出去點了點什色留下的水痕,笑道,“老妹兒,你說這天下無奇不有,今日竟看見了比我還下流的人,一個和尚,竟然來爬青樓的下水道。”
另一雙幹淨小巧的布鞋頓了頓。“師兄,我覺得我們也應該進去看看。”
另一雙幹淨的大布鞋跟過來,“沒錯,我相信會有收獲。”
池邊再無人聲,荷花池裏的鯉魚,有幾隻翻了肚白。
有一隻臨死之前,用生無可戀的眼神,怒視了一下水底那奪走它們兄弟姐妹生命的,正在歡脫攪拌的臭草鞋。
水道裏,正在暗洞中奮力遊動的什色不知道,暗洞的另一端,一口玉砌的井中,水麵上的一個鑲玉的木浮子,隨著水麵突然的上漲,連敲了一排嵌在井壁的銀鈴,鈴鐺叮咚作響,突兀的響聲,在這個過分安靜,燈火通明的房間中,顯得有些詭異。
這間房內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錦衣繡服的俊美男子。男子似是陶醉地聽著這鈴聲,揚起了明月般的笑容,低聲道,“阿飛,告訴大家,又有客來了。”
房外,一道衣袂帶風聲起,似是寒鷹巡過,百靈騰空,連殘影都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