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我不是爹
蘇清然在暖雲居中配置要帶到路上的續筋散,之後又給在梵淨山的江下流寫了一封信,告訴他自己的近況,並請他和另兩位師叔來到江南相助。他和江下流之間沒有信鴿,但五色鳥說它能夠找到江下流,蘇清然驚喜之餘,便將這個遞信的重要任務,交給了五色鳥。
剛將五色鳥放飛,什色便敲門走了進來。
“怎麽了什色?”蘇清然這是自國試以來,第一次和什色單獨在同一個屋子裏。
什色神色有點不自然,道“馬上和尚要去向陛下請願,這一次和尚陪你去。”
蘇清然驚喜之餘,疑惑道,“你是大光明教的少主,如此和我一同冒險,教主那邊會答應嗎?”
什色道,“師父說了,和尚和你一起去,會找到修煉需要的寶物。”
蘇清然聽什色如此說,打消了疑慮,笑道,“也好,有不染兄同行,我便有了一大助力。”
什色道,“那和尚現在便進宮。”
蘇清然點頭一笑,什色轉身離開了廂房。
皇宮內近日風光明麗,天氣有點微熱,宮人們大多呆在涼爽的,高高的亭樓裏,不願多出來走動。
而什色進宮的這個下午,太陽底下卻有點熱鬧。
公主可如玉身上的箭傷好了許多,太醫終於允她下地走動,她便穿了衣服,興衝衝地出了門。
“公主,公主慢點!”身後撐傘的宮女提著一柄巨傘氣喘籲籲,雖然說經常看見公主活力無限地像頭牛一樣到處跑,但像今日這般雙眼冒光,滿心歡喜的模樣,卻當真少見。
自從可如玉前幾日聽說陳尋風成了王後,興奮得幾乎夜夜睡不著,尤其是今天早晨,聽說王後要到映日池之上的蓮風閣賞荷撫琴,就巴巴地等著太醫來拆藥,拆完了藥就喚宮女更衣,更完了衣,好好梳洗了一番,也不管外麵太陽毒辣,飛快地向映日池那邊跑去。
她知道那個帥氣瀟灑又年輕的爹今天很早就去了,陛下也在那裏,她生怕自己趕不及,看不見爹爹那傳說中天人一般的撫琴身姿。
自從上次在圍場見過陳尋風一麵,可如玉就對他無比的崇敬;後來又聽說了陳尋風在武試和琴試上的光榮事跡,更是聽得心花怒放;再後來聽說陳尋風在琴試中被吹掉了易容,確認是宮中失蹤多年的王後,這次回來容光更盛當年,她的一顆心就快要像爆竹一樣,喜衝上天靈蓋去。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傳說中的爹爹一麵,不知到底卸下易容的陳尋風是個怎樣驚豔模樣,可如玉隻覺得腳下的勁越來越足,恨不得立刻踩個風火輪,飛到蓮風閣。
天垂之國皇宮的建築物大都采用多層構架,蓮風閣便是一座三層的閣樓,亭亭立於映日池之上。炎炎夏日之中,閣樓高處的清風混著無邊蓮荷的香氣,縈繞在閣間簷角,最適合行風雅之事。荷池之上的蓮風閣同周圍的抱月樓,觀星台等通過長長的廊道在高處相連,以方便貴族們在樓閣間穿行,不必先下樓再上樓。
可如玉一心想早點看到在蓮風閣頂撫琴的陳尋風,便提前跑到了觀星台之上。
觀星台可以直接連到蓮風閣的頂層,中間的地方留出一個岔道,可以通向抱月樓,兩條廊道呈丁字形,丁字形的交叉點是一處露天的所在,稱朦朧台,其下有一片長得正盛的曼陀羅花圃,隱隱有花的香味傳上來,尤其在夜晚,花香混入月色中,經常讓人沉迷其中,流連忘返。
可如玉一跑到觀星台上,就向蓮風閣直線衝去,對麵有輕煙繚繞,煙霧中,一人對琴而坐,看不清楚細節,但隻觀那身形便覺無比美好,絕不是俗世所能看見的人物。
可如玉雙眼直直地看著遠方那個身影,再容不下其他的景色,心中的喜悅和激動越來越濃,腳步也越來越快,眼看著就要跑到正中的朦朧台,不料卻突然和抱月樓那邊緩緩踱出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一片混亂間,可如玉隻覺得滿目花花綠綠顏色,以為自己撞到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巨大花蝴蝶,又懷疑自己是不是撞到了哪位宮中的穿紅戴綠的貴婦身上。
她下意識地連忙說抱歉,卻聽那家夥猛地抽了一口氣,聲音裏隱藏不住的恐懼和驚慌,甚至還有那麽點嫌棄。她回過神來,還沒看清那人模樣,就看見那人猛拂袖子,好像剛剛沾到了什麽晦氣東西一般,扭頭快步走開了。
可如玉哪裏看不出這人動作中的嫌棄之意,她堂堂天垂之國公主在自己的宮中被人撞到,自己沒出言刁難也就罷了,竟然還被人嫌棄!
她憤恨地一跺腳,上前抓住那人袖子,誰料那人猛地一凜後一揚手臂,可如玉的身子竟瞬間被帶了起來,輕飄飄地向外飛去。
隻見她的身子像個斷線的紙鳶,劃了個圓滑的弧線,擦著朦朧台的欄杆,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地向台下跌去!
她在半空中發出了一聲尖叫,連帶著後麵追上來的侍女也尖叫起來。
可她們隻能尖叫,沒有其他辦法。
公主雖然會些武功,但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去,尋常輕功根本派不上用場,怕是……想到這裏,侍女紛紛攀到欄杆邊,哭喊著叫起來。
“公主!公主!”
她們正臉朝下喊著,全然沒有發現身後一個花花胡蝶一般的家夥猛地躍起,後發先至地飛快向那十餘丈外的地麵衝了過去。
可如玉完全沒想到那家夥隻那樣一掀自己就拔地而起,如今四周虛空全無助力,眼看著馬上掉到地上就是個死,心中無比懊悔怎麽連親生的爹的麵都沒見到,就要魂歸大地,心中淒苦嘲笑之餘,破天荒地淡定閉上了眼睛。
可剛閉上眼睛,就感覺有一個花花綠綠的身影在眼前閃過。
她心中微怒,怎麽臨死時的回想,竟是那個令人討厭的家夥!
她閉著眼,突然感覺腰後傳來一陣重壓,以為自己的腰要被地麵給擊折了,絕望地發出一聲慘叫,“啊——”
這聲慘叫穿雲裂石,比剛剛從朦朧台跌下去時還要更加驚悚,這讓努力克製自己厭女之心的某人,產生了鬆手讓懷中人繼續跌死的念頭。
隻是這念頭一出現便被狠狠扼殺……阿彌陀佛,和尚怎能做這般殘忍想法!
可如玉慘叫聲罷,發現並沒有傳來想象中的劇痛,迷惑間睜開眼,卻撞進了一片極美的風景中。
那是一雙難以形容的明亮多彩眸子,其間華光流轉,讓人眩暈,卻又偏偏令人不舍得移開眼去,寧願沉淪其中,仿佛隻有將九天之上的彩霞輝光,十地之下的寶石色彩,全數熔成兩顆最華美的晶珠,才能折射出如此繁複變換,卻又清澈純美的光芒來。
可如玉看得呆了,那雙眼,那張臉,既有佛祖的靈氣,又有青年的俊美,還有一種無比光明磊落的神態,看起來,就好像是天上的神仙,前來助她的靈魂超脫。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一頓,變得輕盈起來,漸漸有種在空氣中漂浮的感覺,麵前那人頭頂出現了九色華光,一縷縷地投射到了他和自己的身上。她想,她的靈魂應該已經和肉體分別了,如今在慢慢上天。
這個人長得如此好看,會不會是自己那卸下易容的爹呢?
想到這裏,她下意識地開口道,“爹,是你麽?”
我不是爹!
什色麵一癱手一顫。果然女人都是怪胎,自己隻是摸了摸她的腰,她就認自己做了爹,一會兒一定要趕緊離開她。
可如玉見麵前的人不說話,以為他是默認了,心花怒放道,“爹,真的沒想到,女兒臨死之前還能親眼看到你的模樣,女兒好開心!”動情到深處,她被自己感動,捧著麵前這人光潔的臉蛋,便狠狠地親了一口。
什色完全懵了。
他的眼神直了,傘幾乎脫手。他恨不得不顧什麽阿彌陀佛,現在就把手中這個可怕生物扔到地上!
可惜他們如今還在五丈的高空,如果現在拋下去,這個家夥會死的。
可如玉見這個“爹”一下子愣住了,突然想起,自己的靈魂在向天上飛,如果爹看見自己的屍體躺在地麵上,會不會覺得很醜?想到這裏,她拚命地把頭探出去,向地下看去。
地下卻沒什麽屍體,隻有一片熟悉的曼陀羅花海,在逐步逼近。
咦?見不到自己屍體的可如玉覺得事情的發展出乎了自己的意料,神智清醒了些,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什色的姿勢,發現他正一手擎著一把巨型的九色傘,一手摟著自己的腰,在半空中緩緩下落,綴著碎玉的袈裟在下墜伴隨的風中飄搖,飄逸華美。傘麵下漏過的陽光照在什色的頭皮上,閃閃發亮,仔細還能看出其上晶瑩剔透的……冷汗。
可如玉心裏一凜,這個家夥是個和尚!和尚怎麽會是自己的爹!
她想到剛剛自己親的那一口,臉紅到了脖子根。
這個家夥越看越像剛剛撞了自己的人,如果自己沒有死去……那現實也太荒唐了!
她想到這裏,重新著惱起來,伸出手去搶他的傘。
他的傘一定是個寶貝,我搶了他的傘,看他說什麽。
什色哪裏會讓她搶走自己的傘,左手依舊死死握著傘柄,和可如玉呈僵持之態。
“啪啦嘩啦。”
兩人落在了花圃中,花圃中好幾株可愛的曼陀羅花可憐地被四隻腳踩得稀巴爛。
什色剛一落地就反應過來,連忙鬆開摟在可如玉腰間的手,想結束這尷尬的狀態。
又看著腳下死去的曼陀羅花,連忙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可他發現,這女人的手還無賴地扒在自己的傘上。
可如玉鐵了心不想讓他占了便宜還拍屁股走,一定要克扣他點什麽以示懲戒。
什色絕對不願再去碰女人的手,他眉頭一皺,變出一個十色葉環。
十色葉環看起來小巧玲瓏,非常可愛,特別適合可如玉戴在手腕上。
“送給你。”什色幹巴巴地說。
可如玉一愣,看見這葉環,心裏很喜愛,接了過來,又下意識地鬆開握傘的手,想要將葉環戴在手上。
什色抓住這當口,將傘一收,快步走開了,也不管那女人到底對這葉環有什麽感受。
可如玉才發現自己上了當,手中拿著葉環,愣愣望著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回憶著剛剛發生的事情,忽然不知所措起來。
她還是將葉環戴在了手上,看著上麵晶瑩的葉子在陽光下泛出點點生機,想到剛剛那和尚愣住的模樣,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愣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自己是要去見爹爹的!她跺了跺腳,猛地轉身,向蓮風閣跑去。
爹爹,千萬要等我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