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截枯木論英雄
唐不念雖然平素紈絝,但琴棋書畫這些公子哥的東西,卻都是佼佼者。他今天穿著一件繡著竹葉的絲質素袍,很是優雅地走到了琴邊,坐了下來,將手搭在了弦上。
果然是神器,他閉上了眼,輕輕地感受著琴上傳來的清苦之氣,一種明朗清新的念頭充斥著他的腦海,他指尖輕按,一道如晴空下湧泉般的聲音,輕盈地蕩到了空氣中。眾人隻覺胸中一爽,暢快得很。接著,唐十八少又接連奏了幾聲,如同泉匯成溪,擊於石上,浸濕了石間的縫隙,細膩又幹淨。餘韻仍在天空中飄蕩,他輕輕地敲出了幾聲泛音,仿佛輕雁掠水而落羽,纖爪穿波而留痕,於細微處見輕靈之美……過了不知多久,眾人將閉著的雙眼睜開,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唐十八少此刻,心情看來不錯。
鄢語雪讚道,“唐不念,此曲輕靈明朗,很是令朕歡喜,難得你翩翩少年風華之外,能將天地大美融入胸懷,養此心境。”
唐十八少行禮道,“多謝陛下誇獎!”
蕭寒看了看唐十八少,輕輕一笑,並不將他放在眼裏。
自己可是要拿到扶搖琴的人,唐不念那首曲子沒什麽音律,全屬即興之作,意境有餘,技巧不足,用了太多的泛音,不足為懼。
“下一位,韓毓。”
蕭寒好奇地看了看這位傳說中的右丞相之子,據說少時曾於花園中奏古琴惹來鳳蝶翻舞,在琴曲方麵的靈性不可小覷。
韓毓奏了一曲高山流水之作,很是清雅,不墮他一貫以來清貴的風度,眾人從那琴聲中仿佛聽到了八百裏連綿的山脈,三千丈奔瀉的江瀑,九天上皎皎的星河,回味悠長,蕩滌心胸。
鄢語雪笑著點頭,“好,好,韓毓的琴聲,是愈發的妙了,今日在座雖然都是少年,但琴曲的造詣,比起老者竟也不差了,真乃國之幸啊。”
“下一位,蕭寒。”
蕭寒眉宇間滿是自信,慢慢從座位上起身,舉手投足間,一種古氣隱隱約約,這種古老的氣息,很是沉鬱平靜,往往隻能在上了年紀的老琴師,或者是琴術大家身上才能看到。
沒想到這種氣息,竟出現在一個未到而立的年輕人身上,這種麵皮和靈魂之間的錯位,讓人聯想到了天山童姥,千年老妖之類的存在。
鄢語雪暗暗點了點頭,這樣的氣息,隻有琴術上的天才才能在如此年輕時做到。
蘇清然默默地看著蕭寒走到琴前,感覺那氣息,同爺爺當年奏琴時竟有幾分相似,看來此人的造詣著實不淺。
蕭寒走到琴前,輕輕一振,身上的褶皺瞬間消失,他端平了身體,將氣息調整到了最佳的狀態,慢慢地坐了下去,將手虛懸於琴上,仿佛在等待著什麽,許久未動。
陽光略有些灼熱,祝台上因為有風,溫度並不是很高,卻不如之前涼爽了。
蕭寒微微睜開了眼,撥出了第一個音。
大巧至拙,古樸而又清越,仿佛一輪殘缺的月,浮上了幹燥的夜空。眾人的心中都是一凜,祝台上原本升起的溫度,重新降了下來。
第一個音餘韻未消,第二音又起,比第一音更加高遠,更加飛揚,宛如晚空中的萬裏清輝,肆意潑灑於夜幕明月之間,又如寶劍出鞘,詩仙鬧酒,既飄逸不羈,又隱含淩厲傲氣。
連續幾音點點而至,絕妙的音律,輕盈又明亮的聲音,似天空中的點點寒星次第亮起,將星輝灑在眾人心尖,瑩瑩閃閃。
突然,一陣沙啞的琴聲震動起來,蕭索而高寒,融入那裝點好的夜空,讓那空間更加空曠疏遠了起來,夜空,是冷的。
……
不知過了多久,扶搖琴上,已經落了一層霜。
眾人輕輕呼出一口氣,感覺自己身體中的雜質被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涼爽無比的暢懷。
蕭寒複睜眼,同樣吐出了一口老氣,他的頭上不知何時,長出了一縷白發。
鄢語雪讚歎道,“不愧是北冥聖教的天才,方與神合,靈與道合,琴曲高寒而後霜成,琴思老道而後發白,蕭寒此曲,真是神曲啊。”
蕭寒知道自己受到了肯定,心中欣喜,行禮感謝鄢語雪的讚賞,回到了座位。
“下一位,什色。”
什色今日換了一身素淡的袈裟,上麵嵌著晶瑩剔透的青色玉石,看起來很是高貴。蘇清然點了點頭。奏琴很講究環境,祝台周圍一片紅楓,若非融入其中,便要與之平衡,什色今日若穿他那一身大花袈裟過來,實在是讓人難以進入狀態。
什色步伐輕盈,走到琴前,伸出手掌輕輕一揮,那結在琴上的白霜便變成了彩虹之色。他滿意地看了看,一屁股坐了下來。
蕭寒看著琴前的什色,笑著搖了搖頭,幾日看來,此人心性過於隨便,看來是彈不好琴的。
蘇清然卻不這樣想,他很是期待什色會怎樣彈琴。
什色一上手便與眾不同。他一點都不老成。琴聲潺潺,充滿了活力,仿佛向空中不斷卷鋪而去的雲霞,色彩豐滿而鮮明,斑斕而壯闊,令人聽來隻覺得無比飛揚跋扈,卻偏偏光明磊落得可愛,於不經意間成妙段,於隨心情間得神音,隻見什色閉著雙眼,已然陶醉其中,扶搖琴的琴弦上發出了明豔的光芒,照耀著什色的身體,如同神仙一般。
蕭寒眯著眼看著什色,臉色不是太好。
此人雖然境界不如我老成,卻真實把握了如何將自我表達在琴中,隨性而作便能波瀾起伏,此番天賦和實力,不可小覷。
蘇清然則完全沉醉在這華麗的琴聲之中,什色的琴聲包羅萬象,紛繁複雜,卻又偏偏聽起來清透明亮,仿佛什麽都沒有一般。
“不愧是什色大和尚。”唐不念心中暗暗讚歎。
什色一曲停,祝台旁的紅楓楓葉落了一地,變得七彩繽紛,無比美麗。
鄢語雪聽罷琴曲,睜開眼睛,看見祝台之下的美景,驚豔之餘,對什色也是大加讚賞。
什色笑不攏嘴,身上的素淡袈裟也已經變成了五顏六色,他回到座位,等著下一輪的抽簽。
隻是,過了這麽久,扶搖琴依舊是枯木,一隻芽子也沒露出來,說明它還沒遇見自己的真主。
蕭寒默默地審視著自己在前幾名考生中的地位,什色雖然有天賦,有實力,但境界依然差了一些,如果今日沒有真主,目前我應該是在首位的。
扶搖琴已經無主了這麽多年,從未聽說過有誰將它收服,又怎麽可能那麽湊巧,就是今日的其中一人?
“下一位,陳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