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日光裏的陰謀(下)
唐不念看著可如玉的背影,讚道,“這公主麵若桃花,眼如晨星,唇紅齒白,身段柔美,可真像一位公主呀,隻可惜,她眼中隻有你這個萬人迷,陳尋風。”說著,不無豔羨地看了看蘇清然。
萬麵小君聽著唐不念的讚詞,心裏突然冒出一股無名火,道,“哼,是啊,公主真美,看得我流口水。”唐不念冷不丁聽到這般話語,驚奇地去看萬麵小君,萬麵小君扭過頭去不理睬他,臉不知因憤怒還是什麽緣故,紅得像酸櫻桃。
唐不念嗬嗬笑道,“天下的公主,怎抵得上我身邊這位生財公子的百萬分之一。”
萬麵小君麵色稍霽,卻隻是打開食盒自顧自吃飯,似是沒聽到一般。
楊融旁觀著這場鬧劇,看著蘇清然,笑了笑。
看來,他在末界遇到的朋友,比我多得多。
如此,也好,一人孤獨總比兩人孤獨要強。
關上食盒,她道,“各位,下午的比試即將開始,我先走了,你們多保重。”
蘇清然看著楊融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麽,從軟榻上起身,“楊姑娘等一下。”說著從帳中的櫃子裏取出一把青色的傘。
“正午的太陽毒得很,你拿著這把傘,可以防止曬傷。”他把傘把遞到了楊融的手裏,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楊融看了看他的手,笑著道謝,轉身掀開簾子,撐開了傘。
傘骨很長,陰影蓋住了她全身上下,清涼的感覺,仿佛坐在竹廬之中,刺目的日光透過青色的傘麵,落到她身上,灑出了奇妙的竹葉形光斑,襯得她一身青衫仿佛林中的枝葉綴成,美麗無比。
似是感應到了什麽,楊融回頭,看見蘇清然正掀著紗簾,站在帳邊,凝望著她。“看著你,我仿佛想起了什麽熟悉的景象,好像你曾這樣坐在我身邊。”
楊融看著他的臉,愣住了。他想起的,恐怕是“品清廬”吧。
那些快樂猶如少年的時光,如今已一去不複返了。現在他心裏的我,恐怕隻是一個在棋案邊救過他急症的,國試的好對手罷了。縱然能想起我來,我的模樣,也回不來了。
想到這裏,一絲傷感湧上心頭,她的眼圈竟紅了。
蘇清然看著她的模樣,愣住了。
她究竟是誰?怎麽,她竟會哭?而我的心竟會為此而難過。
楊融收拾心情,垂下眸子,很快地轉身,快步走了。
蘇清然愣愣地看著楊融的背影,皺了皺眉,忽而抿嘴一笑,放下簾子,回到帳中。
“你們先上場吧,我和阿深要歇會兒。”他對萬麵小君和唐不念道。
既然一擊必勝,那麽之前的幾場比試,都是多餘的了。
第一場騎射已經開始,定點射擊選出的二十個人,在騎馬繞場一周後,有十三人射中了圓靶。
“什色第一次,八環。”
“陳生財第一次,九環。”
“唐不念第一次,十環。”
“唐軒第一次,十環。”
唐軒乜著眼看看唐不念,“不肖子孫,幾年不見,回了國都,箭術長進不少嘛。”
唐十八少忝著臉笑道,“大哥比我進步還大。”
唐軒知道唐十八少是在反諷自己,“哼”的一聲,策馬離開。
“江川第一次,九環。”
“楊融第一次,十環。”
“盈素第一次,九環。”
“韓毓第一次,九環。”
“玄生第一次,八環。”
……
“陳尋風第一次,棄權。”
聽到這裏,眾人聒噪起來,誰都沒想到,這早已在眾人心中成為準狀元的家夥,會當場棄權。
江川得知蘇清然上不了場時,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江川第二次,十環。”
“唐不念第二次,十環。”
“唐軒第二次,九環。”
“楊融第二次,十環。”
唐不念縱馬來到唐軒麵前,“大哥,怎麽,我還以為你能六次都中十環呢。”
唐軒諷道,“嘚瑟什麽,可惜你們那寶貝陳尋風,今天下午怕是不行咯。”
唐不念道,“你想多了,他可是要一場比試獲得全勝的。”
唐軒愣了愣,旋即欣喜道,“出場就好,出場就好。”說著,向江川的方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騎射不斷進行,買了賭注的眾人,早已聽不進那些唱分的吆喝。
他們滿耳朵都是關於陳尋風棄權的消息。
鄢語雪的臉色越來越差。
祝仰止道,“恐怕是先生身體不適,不能繼續參賽了,陛下不用擔心,先生到目前為止的成績已經足夠領先,就算這場因為棄權被後來者居上,也能進入下一場武試的。”
鄢語雪道,“我哪裏會擔心他的成績,隻是憑他的性子,絕不會無事棄權的。他究竟怎麽了,竟然連馬都爬不上去了麽?”
祝仰止道,“如果當真如此,莫不如等比賽結束,陛下移駕去那帳中,探望一下先生?”
鄢語雪麵色凝重,心神不寧地點了點頭。
“陳尋風第五次,棄權!”
那唱分的小吏念到“陳尋風棄權”時,聲音已經機械起來。
他內心竊喜,此次幸好押了陳尋風不是狀元。
“楊融第六次,十環!”
眾人發出一陣驚歎之聲,隻知這國試第一美女棋藝高超,沒想到騎射的功夫竟然如此厲害,場中除了唐不念和她之外,再沒有連著六次十環的了。
場下已有人發出讚歎之聲,今年的騎射可謂精彩,二十強中,連分數最低的考生,在這個環節,六次累計的環數也已超過了三十環。
下午的太陽毒辣得很,唱分的小吏的喉嚨已經嘶啞起來,也不等那向紗帳中請示的隨從返回告信,便喊了起來:“陳尋風第六次……”
雖如此說,他的眼睛還是小心翼翼地看著那帳子,生怕裏麵走出一個陳尋風來。
不止小吏看向了那帳子,眾人也望向了那帳子。
實在是因為買了陳尋風勝,心裏不舍得,都希望他哪怕出來一下也好。
當然,明眼人都知道,隻剩一局,再無翻盤的可能,就算十環也是最後一名。
他身子那麽弱,還不如不出來曬這個太陽。
鄢語雪歎了一口氣,後背陷到了柔軟的靠椅中。
“看來,是不會……”
與此同時,小吏心花怒放地,用心灰意冷的語調繼續喊,“棄……”
就在此時,仿佛一陣風拂過紗帳,那帳簾蕩了一蕩。
眾人紛紛屏住了呼吸,站在後麵的觀試者,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好戲要發生,都向前麵湧去。
那簾子中,緩緩露出一隻銀紫色的角。
“那是什麽?”“那是什麽?”
沒見過帳中神獸的眾人,紛紛驚歎起來。
陳尋風騎著銀白色的孤星,慢慢從紗帳中踱了出來。
傍晚的烈風和紅雲,將紗帳吹拂,將紗帳映照,仿佛火紅色的曼荼羅花瓣,在懸浮著金灰色塵埃的空氣中,翻舞不休。
如同明亮的流星在地上彈動,銀色的馬掌與路麵相撞,發出晶瑩美麗的聲音,獨角獸高傲的身軀,行在煙塵飛舞的路麵上,宛若墜世的神靈,落塵的帝王,天地間,唯有獨角獸之上的那位,被暮光隱去了麵龐的青衣男子,隱隱有超乎其上的高貴氣息。
那鵝黃色衣衫的公主看著紅雲之中的陳尋風,已看得呆了。
她知道陳尋風有貴氣,容貌好,卻沒想到,他如今騎著馬的風度,竟然如此高貴。她突然無比希望,自己的父親,就是這個年輕的男子,再不要是別人。
她還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那觀景台上的陛下,卻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中滿是狂喜之色。
祝仰止望著火紅天光之下的那騎著獨角獸的男子,歎了口氣。
先生,你這般風采,當真不負我所望。
當真,也可惜。
楊融看著蘇清然的身影,微微捏緊了手中的弓。
他緩緩地行來,是為了尋找合適的時機,也是為了節省力氣。
他選擇一擊必勝,和他使用星火箭一樣,都是因為他隻能擊這一次。
如果不出所料,他這一場之後,就會筋疲力盡。
清然,千萬要順利。
他走到了騎射場的中央,所有的考生都已經將馬撤回到邊緣地帶,空曠的場中,隻有他一人一馬。
他縱馬轉了一個圈,回到原地,拿出與之前不同的一隻長弓,從背後的囊中,取出了所有的箭,將箭頭張開,搭在了弓麵上。箭張的角度不一,卻暗含一種精確的美感。
人群中那白色鬥篷的女子,也暗暗拉開了一張弓。
她隻搭了一支箭。
陳尋風拉弓如滿月,將弓麵橫在身前,道,“阿深,準備好了麽?”
阿深頓了頓足,以示肯定。
“駕!”
銀白色的馬蹄揚起一段風塵,以螺旋式的軌跡,在十個箭靶之間的空地,繞了一個巨大的圈。金灰色的塵埃間,飛速的烏箭帶起火花,仿佛劃過星雲的流光,明亮而驚心。青衣翻動如花,亮箭潑灑如蕊,銀白色馬蹄飛揚如星,極快的速度,直欲將那些空中的塵埃,攪成一團巨大的漩渦,和這灑星般美麗的箭術一樣,令人沉淪。
眾人還沒看真切,隻聽得“籲”一聲,陳尋風已經將弓收回,將箭射光。
他將馬停在了唱分的小吏麵前,直直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吏。
“每次隻能拉一次弓,但是沒說可以射幾支箭,對吧。”
小吏看著麵前神一般的男人,驚得說不出話來,早已忘記了自己賭博的那些事兒。
“陳、陳、陳尋風第六次,一、一百環!”
全場寂靜,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盯著那個厲害到可怕的男人。
隻拉了一次弓,卻射中了所有的靶子。這種對力量,速度和方向的控製,何止歎為觀止,簡直超乎想象。
人們再投向陳尋風的眼神,不再是普通的欣賞,而是像看著神明一般,震驚又崇拜。
楊融臉上的笑容一閃即過,她心裏知道他一定會贏,她如今隻關心他的身體。
晚風吹亂了圍場外的柳樹,吹揚起地上剛落的塵土,吹皺了楊融的衣服,也吹滅了蘇清然蒼白的笑容。
楊融衝出人群,衝到了阿深的身邊。
阿深俯下身子,蘇清然緩緩從馬上爬下來,再沒有剛剛在馬上射箭時的精神利落。
“清然,你沒事吧。”
蘇清然彎著腰,拉著阿深的鬃毛勉強站直。
“我沒事,還請楊姑娘扶我回帳中去。”
人們依然在看著陳尋風,極少有人注意到一個白衣鬥篷女的離開,甚至極少有人注意到觀景台那邊的巨大混亂。
……
直到準駙馬鍾如是撥開人群,拉住了陳尋風,冷冷道:
“騎射狀元陳尋風,以騎射考試之名行刺公主,致公主重傷;另李陌上慘死一案案情有變,故本官奉陛下之命,煩請陳公子,隨我走一趟。”